第八章
二十年前的成都没有这么多人,府南河也清澈得多。我住在水电厅大院里,一放学就和一帮小混混搞在一起,疯打疯闹,一身泥水。我所有的不良习惯都在那时养成,自私、冷漠、满嘴粗话。
有一天玩到很晚才回家,爸爸骂我,我桀骜不驯地回嘴:“你娃少管老子的事,你懂个棰子你!”结果被痛扁,屁股疼了半个月。稍大一些就开始酗酒、看毛片,在大街上尾随美女,为长成一头色狼做好了一切心理和生理准备。那时李良也许正在眉山的农田里插秧,王大头躲在西安的某个角落里偷吃羊肉,赵悦正为了父母吵架而哭哭啼啼。
二十年前的我们对生活一无所知,但都会在某个时刻走进这座城市,走进生活的洪流里,快乐分享,忧愁共担,聚成今生的因缘。
每次回家,都会觉得妈妈头上的白发又多了一些。她一生都为了父亲和我们姐弟活着,从来羞于表达个人意见。有时我会想,她一生中有没有过外遇的念头?会不会曾像我一样,宁愿为了一时的快乐抛下一切?
老太太看见我进来,装作很恼火的样子,说你还知道回来啊,我笑嘻嘻地靠在她身边,说你儿子忙么,她说忙个屁忙,也没见你给我弄出个孙子来。这也是我不愿意回家的原因,每次一回来就催着我弄孙子,好像我是头百发百中的种牛一样。不过说来也奇怪,我和赵悦放弃避孕快两年了,她的月经还是风调雨顺,从不爽约。在我妈的威逼下,我们去金牛妇幼保健院检查了两次,结论是一切正常。第二次给我们检查的是我妈原来的部下,她秘密传授给赵悦很多种受精方法,比如仰卧、深吸、屁股垫高,等等。回到家里赵悦就要求按科学方法吃我一次,吃得我意兴阑珊,刚到半场就全军覆没。
我问妈老汉去哪里了,她说肯定在你王叔家下棋。我爸是个臭棋篓子,刚上小学时他教我学围棋,两个月后我就敢饶他两子。他退休之后参加了一个老年围棋班,自以为棋艺大进,非打电话让我回家比画比画。那天下了七盘,我七战七胜,最后一局爸爸本来占优,收官时一不小心被我围住了一大块,怎么都做不出两只眼,他要悔棋,我不干,爸爸愤怒异常,伸手把棋局胡撸了,用河南味的普通话骂我:“我算是白养了你这个畜生!什么嘛,悔个棋都不让!”赵悦站在旁边强忍住笑,刚出门就前仰后合地几乎摔倒,说我爸真可爱。
吃了妈妈做的豆腐皮包子,喝了爸爸泡的高山云雾茶,觉得心情好多了。爸爸一直批评我活得太浮躁,想想很有道理,人生的幸福有很多种,平淡是其中之一。回家的路上我想是不是该下力气弄个儿子了,让生命圆满,让生活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夜里三点钟,赵悦翻身坐起,在黑影里低声哭泣。我两点多才合眼,被吵醒后烦躁异常,嘟嘟哝哝地说你有毛病啊,半夜里鬼叫鬼叫的。
自从她那天彻夜未归,我就改变了战术,坚决实行“三不”政策:不追问、不理睬、不客气。我想她应该主动向我交代吧,没想回来后还爱理不理的,严重藐视我的乾纲夫权。冷战持续了三天,两口子相安无事,就是下身有点难过。我睡前看着毛片自慰了一把,感觉也挺好,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心想看谁能熬过谁,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个小样儿的!
赵悦伸手把灯打开,靠在墙上哭得花枝乱颤。我平生最见不得女人流泪,一见她哭肝就打抖。问她你怎么了,不哭了好不好?赵悦哽咽着说:“陈重,你跟我说实话……呃……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根据我多年的泡妞经验,这种问题不能正面回答,必须避实就虚。因为不管怎么回答都是错,你说“爱”吧,她说你回答得太随便,不够真诚;说“不爱”更是死定了,等着挨白眼吧,如果遇上烈女,得个轻度伤残也是意料中事。一九九八年我搞上金堂的一个富家女,在加州花园开的房,事毕之后她问我同样的问题,我说我就是玩玩,哪那么多爱呀情的。她像只陀螺一样猛然跳起来,光着身子到处寻找武器,那天多亏我反应敏捷,几下穿上裤子夺门而出,不然恐怕就要靠国家养着了。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问?我爱不爱你,现在对你还重要吗?你都有企业家情人了,还要我这个穷老公干什么?”
她抱着我放声大哭,眼泪一滴滴落到我的脸上。我心里一凉,想完了完了,恐怕她真是有事发生了。赵悦不会说谎,有什么事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毕业来成都后,我帮她收拾行李,翻出一个英俊男生的照片,背后还有一行字:“给悦:愿此情长久。”那厮我认识,是一九九二级一个著名的草包,刚入学时他屁颠屁颠地跑到文学社来,非要报名加入。李良在旁边问了他几个问题,然后抱歉地说:“你还是回去吧,我们文学社不招民工。”照片倒没什么,那行字看得我醋火攻心,汗都没顾上擦就开始刑讯逼供。赵悦几番辩解,怎奈我法眼如炬,只得招了,说草包约过她几次,她都没有答应,最后一次心软了一下,跟着他走了一公里,被他强行牵手,但是,“我以我妈妈的健康发誓,绝对没有对不起你!”赵悦父母很早离异,她跟着妈妈过,要不是被逼急了,断然不肯说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