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出租车停在一面贴满“专治淋病梅毒,模范老军医”的广告墙下,我给了司机五十元,他问要不要等我,我说不用了,我今晚就睡在这里。

幺五一条街指的是基本消费价格:在这里花一百五十元就能全部搞定。路两边大约有七八十家歌舞厅,门上挂着粗俗劣质的彩灯,房里响着牛嚎马嘶般的歌声,每家歌舞厅门前都坐着十几个小姐,在青春和脂粉的伪装下对我含笑相迎。

我慢慢地一路走来,旁边的招呼声不绝于耳,各呈媚态。含蓄的动之以情:“进来嘛帅哥,我爱你!”精明的劝之以利:“人又漂亮,价钱又相应,瓜娃子才不进来!”开放的诱之以色:“帅哥,到这里来耍嘛,妹儿的功夫好得很!”一个三十多岁的矮男人一直跟着我,向我介绍他的经营优势:“全都是十五六岁,鲜鲜嫩嫩,来嘛来嘛!”我甩开他的手,赳赳向前,偷眼打量路边的姑娘。手机响了一声,赵悦打来的,掐掉;她不死心,继续打,我干脆关了机。

赵悦的第一个手机是我买给她的,一九九七年五月一日,四年前的今天。摩托罗拉的GC87C那时卖五千多,赵悦嫌贵,死活不肯要,遭到我的严重批评:“你以为手机是给你买的啊?小样儿,我是为了方便查岗,拿着!”赵悦这才悻悻地收下。最开始几个月,她几乎从不开机,每月的电话费低于座机费,提副主任科员以后,共产党每月报销一百五十元,她才算是正式成为手机一族。

那个电话在她的近两个月的通话清单中出现频率极高,最多的时候一天打了九次,最长通话时间一个小时零十七分钟,一直打到凌晨三点,我看了一下日期,正是我买玫瑰花的那天,他们通话时,我正在家里眼巴巴地等她回来,盘算着怎样跟她赔礼道歉。

李良结婚这两天累得我不善,到武警借车,联系宴席,布置洞房,写请帖发请帖,忙起来心情就好一些,只要一闲下来,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件事;想他们两个在哪里约会,在哪里上床,赵悦是不是像往常一样躺在那人身下哼哼唧唧。不过说也奇怪,我想这些事时,一点也不生气,就是有点伤心。昨天晚上喝了一点酒,我站在窗前呆了半天,李良可能看出了一点苗头,旁敲侧击地问我有什么心事,我支支吾吾地遮掩过去了。

我有点后悔打那个电话,事情不挑明,一切都可以挽回,我宁愿相信是自己多疑,宁愿委屈自己去接受赵悦的任何解释,哪怕在心里猜疑终生。但现在,突然插进来一个陌生人,我和赵悦的距离一下子就变远了、变淡了、变冷了,如隔万里。

一个圆脸姑娘上来拉我,拿丰满的胸部摩擦我的手臂,说帅哥你好帅哦,我要爱你。我冷笑了一下,想爱情这东西实在太贱,一百五十元就能买一大把。这姑娘的屁股很漂亮,圆滚滚的,微微上翘,我顺手摸了一把,手感极好。跟着她走进房门,屋里灯光昏暗,她三下两下脱光了,躺在床上向我微笑,我一把将她抱住,把头深埋在她胸前,心想假如赵悦现在死了,我一定不会哭。

下楼时那姑娘故作温柔,贴在我身边老公长老公短地叫个不停,我突然无名火起,恶狠狠地盯着她,“去你妈的!谁是你老公?!”她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我骂了一句“贱货”,昂着头走出了门,隐隐约约听见她在背后问候我妈。

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十二点多了,街边停着无数车辆,吃饱喝足了的成都男人,大都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来排泄他们多余的精力。在这条崎岖不平的街上,在彩灯和音乐声中,在脂粉和避孕套之间,又有多少关于青春的心酸故事?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感觉肚子有点饿,这才想起来晚饭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叶梅那一杯酒泼的,我连特意订做的大闸蟹都没尝一口。

赵悦又打电话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她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嫖娼,她说:“我知道你对我有点误会,你回家来,咱们好好谈一谈。”我说我还没射精呢,你等一会儿。她骂了一声无耻,就把电话挂了。

我心里有点高兴,想着赵悦生气的样子,感觉很痛快。路边有家小吃店,我走过去要了两瓶蓝剑啤酒,几个凉菜,炒了个回锅肉,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这个时候,王大头肯定已经搂着老婆睡了,李良大概还在和叶梅厮杀吧。想起李良我就有点难过,亲爱的李良,我端起酒杯,面朝灯火阑珊的成都,我的好兄弟,请原谅我,如果我早知道叶梅是你的女人,杀了我我也不会碰她。

小店的卫生就是不过关,回锅肉里吃出一根长长的头发来,我一阵恶心,扭头吐了一口唾沫,看见一辆银灰色的本田雅阁缓缓开过来,董胖子手把方向盘,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我一口喝干杯中酒,警觉地站起来,看着董胖子一家一家地逛过去,最后停在一家叫“红月亮”的歌厅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