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登喜路

最后的烈女

二十一世纪的聪明女人都会两种本事:一种是假装正经,一种是假装不正经。为了与她们对抗,聪明的男人也学会了两种本事:一种是冒充有钱人,一种是冒充认识有钱人。这就是二十一世纪的伦理学。

下面出场的是本世纪最后一个烈女。大家知道,二十一世纪什么都盛产,就是不盛产烈女,说她是唯一的一个也不过分,反正“烈女”这玩意儿已经成为历史了,历史哪有什么准呢。每次听完她的真情告白,我都感觉自己睡的不是人,而是一头灭绝已久的恐龙。独白:亲爱的恐龙,感谢你从遥远的冰河纪来到我的床上,感谢你史前的深情……

真情告白一般这么开头:“有件事我告不告诉你呢?我最近……”这里要迟疑上两分钟,然后摇摇头,“唉,还是别说了,说出来你肯定要生气。”我当然要问是什么事,这时她就一脸为难,推拒三到五次不等,“别问了,唉,别问了,唉,别问了,唉唉……”如果我真的放弃追问,她就会很忧伤,说我一点都不在乎她,可怜玉壶一片心哪;继续追问她也会很忧伤,先叹气,叹完了气孤傲独坐,幽幽诉说她生活中又出现了一个什么人,这个人肯定是男的,肯定有很多钱,肯定相貌堂堂、风度翩翩、学贯中西、优雅深沉,抠出的鼻屎都像珍珠。这珍珠总来烦她,拍她马屁,献她殷勤,一出手就是鹅蛋大的钻石。目的嘛,不是天长地久,更不是曾经拥有,只求博她一笑。她呢,觉得他虽然不错,是个极品,可是——这里一定要有个“可是”——想起我来又觉得无法割舍,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在一起睡了四年多,怎么算也有十万多恩。这真让人为难。她彷徨、犹豫,天天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决定还是跟我,极品心都碎了,揣着鹅蛋流泪而去,她望着他憔悴的背影,难过得恨不能七窍,哦不,八窍流血而死。在真情告白的最后,她总要表现出一个坚贞不屈的结巴的素质:“我我我……我为了你……你你你对得起我吗你?”

我深信不疑,真的,如果撒谎就罚我下辈子当北大博导。不过有个如此坚贞不屈的爱人压力也挺大的,想想吧,人家连极品都回绝了,而我一个月才赚四千,玉壶一片心哪。她说:“看看你表哥多有出息,白手起家,才短短一年就……你怎么就不跟他学学呢,去炒股,炒期货,买钱赚房子……”

“买钱赚房子”,多么天才的字眼儿,可我怎么才能做到呢?我一没资本二没特长,更不敢“放人杀火”,只有去念咒了。

玛力多,玛力多,蒙玛力多玛力多……

“世纪墙”

接完那个奇怪的电话,我打车去了“世纪墙”。这是本市最著名的主题公园,共有九十九座雕塑,每一座的主题都是“二十一世纪”,据说共有三十多位著名的艺术家参与设计,这些艺术家很好认,二十一世纪有四种男人留长发:发癫的、写诗的、唱摇滚的,还有一种就是艺术家,要不怎么能体现后现代的精髓呢。我走进后现代的公园,在每一座后现代的雕塑前停留,越看脑袋越迷糊。

第一座是个老板,至少肚子像个老板,敲上去铿然作响,说明老板都是硬家伙,这个硬家伙拿着大哥大在这儿站了两个世纪,电话一直打个没完,说的当然也是硬道理。这雕塑的名字叫《语言或马,一艘活在二十一世纪的船》,这名字十分后现代,据说只有两种脑袋能想出来:一种当然是天才,另一种也是天才,只不过脑袋被驴踢了。而在我这种不懂艺术的人看来,它大概只说明了一个事实:二十一世纪被中国移动收购了,他们靠人民的废话赚钱。

第二座雕塑是一群石膏青年,小伙子都穿西装,姑娘一律挺着被游客摸黑的胸部,有一个脸上还贴着一张招聘启事:“本夜总会诚聘公关,月收入三至五万……”毫无疑问,这就是二十一世纪的理想。我慢慢走过,顺手摸了摸其中的一个胸部,触手隐隐有暖意,大概不久前刚被人摸过,要不怎么说二十一世纪盛产睾丸素呢,我四处张望着想,转眼就看见了那个人。

他坐在一堵白色的高墙下,墙上有一排正楷阳文大字:欢迎进入二十一世纪!一群后现代风格的歌手在几米外声嘶力竭地唱:“如果你爱我,我就离开艾艾艾艾……”

“我跟你打赌,打赌,”他说,“那个弹吉他的,肯定会摔倒。”

“不会吧?”我说,“赌什么?”

“赌十块钱,十块钱。”他掏出一张十元旧钞,小心翼翼地抚平,郑重其事地搁在石凳上,好像那不是十元,而是十万元。这个过程他始终都没正眼看过我,连脸都没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