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艾乐森
贝奇行宫
二十一世纪跟以前毕竟不同。以前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二十一世纪比较公平,抢三百元判十年,抢三个亿当贵族;以前的贵族喜欢填填词作作诗,双休日骑着马冲撞包子铺,二十一世纪的贵族不那么无聊,他们要么开宝马撞大葱,要么自己出钱拍电影,在里面扮演超人;以前的超人要穿兜裆紧身裤,还要会飞,二十一世纪的超人不用勒那么紧,只要会做生意就行;以前做生意的地位很低,潘驴邓小闲,工农兵学商,座次还在驴和臭老九之后,二十一世纪做生意的比较酷,按报纸上的说法,都是高尚人士;以前人们说“高尚”,指的是不偷汉、不骂娘、扶瞎子过马路什么的,二十一世纪也说“高尚”,不过一般指的都是偷税和贪污,偷得越多,贪得越大,“高尚”得就越厉害;以前“贪污”啊、“奢侈”啊、“腐败”啊,都是坏词儿,等到了二十一世纪,咳,谁他妈不想奢侈,谁他妈不想腐败呢。
这些日子我一直待在贝奇行宫,逗过纯一郎,骑过海明威,掐过贝多芬的脖子,身边总是围着几十号人,个个斯文有礼,说话慢声细气的,态度低眉顺眼的,除了没净身,其他无可挑剔。
每到晚餐时分,行宫上下热闹非凡,传膳的、布台的、送菜的,像蝴蝶一样穿梭往来,我坐的是明朝万历年间的黄花梨直棂玫瑰椅,每枨每板都带着珍贵的小鬼脸,一共有几十个,一个鬼脸至少值个三五万。每一顿都有几十种酒,几十道菜,一样夹一筷子也就饱了,剩下的都拿去喂狗,狗不吃才轮到我的仆人。重金聘请的钢琴师每弹完一曲,照例对我鞠个躬,我心情好的时候点点头,心情不好就装没看见。有一天上了一道冰糖燕窝煨熊掌,正确吃法是划开酥皮,用藤勺掏着吃,因为藤勺清苦,可以袪除熊掌的野膻厚腻,我不得要领,拿筷子搅了两下,搅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发了句牢骚,说这菜不好,怎么弄得跟泥似的?后来才知道熊掌这东西炖烂很难,熬成胶倒容易,结果当天就开掉了六名厨师。有时候吃着吃着,我就会有一种恍惚之感,想当皇帝也不过如此吧?
当皇帝也不过如此。我是说,等你真的当上了皇帝,感觉也挺无聊的。这无聊往大里讲,是一种非理性的空虚感,这词儿我表哥以前老爱说,其实就是闲得慌;往小里讲,真是放个屁都会引起浩叹,他妈的伊于胡底啊。最开始我的兴趣在吃,燕窝、鲨翅、驼峰、豹胎……还有猩唇,我估计世上没几个人见过这东西,不仅是嘴唇,而是整张猩猩脸,有额头,有下巴,有鼻子有眼,扁扁厚厚的,足有一斤重,脸上的毛褪得精光,看上去居然有点像我表哥。这东西我吃了整整两天,一天用鲍鱼敷蒸,把猩唇片成硬币大小的薄片,逐个贴在南非网鲍的表面,加上甜樱桃、鲜莲子、玫瑰露,蒸熟后鲍鱼弃去不用,只吃那吸足了鲜味的猩唇片,感觉鲜甜香韧,只是有点腥;所以第二天换了做法,把那两片嘴唇切得细细的,用上好的云南普洱泡了一整天,这茶有一百六十多个陈年,一九九七年在伦敦卖到几千英镑一斤,泡出茶的酽香后,加上鸡跖、菱角、鲜笋、香椿芽,鸡跖就是鸡爪中心那点绿豆大小的肉筋,古书有“狐腋非一皮能温,鸡跖必数千乃饱”的话,炒出来黄黄绿绿的,十分美观,我吃了两口,突然想起了我表哥:如果把他的脸剥下来炒上一盘,吃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花花公子》的创始人海夫纳说:“没什么比结婚更耽误性生活了。”要我说,没什么比山珍海味更倒胃口了。什么山八珍、海八珍、飞天入地八珍,听着跟花儿似的,真吃到嘴里,也不过就是个玩意儿。就说驼峰吧,肥得跟猪奶子似的;鱼翅就是粉丝它二大爷,爷俩一个味儿;最让我想不通的是鲸鱼鞭,那东西又苦又骚,还有股汗脚味,说句那个点的话,就跟炒牛B没什么区别,居然也能称作是珍馐美食,估计这有钱人的脑子是让蛆给拱了。说出来没人信,我现在经常想的竟然是我女朋友做的蒜蓉菠菜,放点盐,放点油,看在眼里绿绿的,咬在嘴里脆脆的,我以前每次都能吃上两大碗米饭,可现在,唉。
吃腻了,我就开始玩,贝奇行宫里除了没有女人,其他应有尽有,我打了几天保龄球,从八十分打到一百八十分,把手指甲弄劈了,最后发现还是躺在球道上睡觉更有意思;骑过两天马,屁股都磨破了,马仆在旁边笑着安慰我,这马仆是前香港的资深骑师,出身书香世家,一开口就是典故:“你这是——久不乘骑,髀肉复生啊。”私人戏院有个小放映室,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电影,至少也有一万部吧,首先是内参,部长挖鼻孔,总统抠脚丫,布莱尔下身的CK小可爱,等等,也有国民党士兵残酷镇压我进步学生的矫健身影;然后是黄片,教授九九八十一种交媾技巧,每一种都发人深思,直捣虚无;最变态的当然是日本人,他们拍了一个叫《御用牙》的片子,里面的男主人公为了提高性能力,每天都要干漏一麻袋大米……还有艺术,基斯洛夫斯基的《红》、《白》、《蓝》、《机遇之歌》,看到最后,仆人们轻手轻脚地把我抬进卧室,还拿丝巾帮我擦腮边老长老长的哈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