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秋·乔伊斯写给读者的一封信
哈罗德·弗莱的亲爱朋友:
《一个人的朝圣》首次出版时,有几个人问过我,会不会写一部续集。我很快向他们保证,不会的。我觉得关于哈罗德和莫琳,该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说了,是时候让他们继续生活了,我不该在一旁观看记录。我没有考虑到的人是哈罗德的朋友——奎妮·轩尼斯:是她写了第一封信,启发了一段改变哈罗德·弗莱人生的步行之旅,而且,在某种程度上,也改变了我的人生。她一直保持沉默(这正是奎妮会做的事情),然后突然有一天,她一声大喊:“我在这儿哪!”
时机不对。我的新书已经写了两万字,还在做一个广播节目。这个时候,我最不想做的就是去开始写别的东西。但后来,我和我的孩子们待在厨房里时,奎妮的故事悄然来到。它是那种灵光乍现的想法,但出现时一切就绪,于是你感觉它其实已经存在很久了。我告诉了孩子们,因为这个想法已经让我非常兴奋,没法憋在心里。然后,孩子们说了句“哦,很好啊,那午饭吃什么?”之类的话。
那一夜我几乎没合眼。脑子里全是奎妮的话以及她的故事。我不知道那些话里有没有哪句有意义,但我确凿地知道,我已经开启了什么东西的头,得继续留下,找出完整的故事。早晨再次翻阅《一个人的朝圣》时,我突然想起,实际上很久以前,我已经有了这个念头,要写出奎妮视角的故事——我已经尝试用她的声音写过一小段,就在《奎妮与礼物》那一章。我有过这一念头,但没有好好看到它。
过去的几年里,关于哈罗德·弗莱,我讲了很多。但有时人们也向我问起奎妮。我承认有几个读者问过,为什么?为什么非得让奎妮得那种毁容的癌症?我一直尽可能温柔地解释,但对于我来说,它还是一个情绪化的回答——因为我父亲就是这样的情况,我觉得自己必须忠于事实。但以此作答,也同样困扰着我,因为尽管我父亲的癌症到最后可怕得难以直视,那毕竟不是他。比如,当我现在想起他时,我想到的是得癌症之前的那个是我父亲的男人。我想到他的大笑,他在喊“你好吗,蕾秋?”,或是他搬着梯子走过窗前。奎妮也是一样。在成为书的结尾处我们在一间疗养院里发现的那个女人之前,她也有过声音,有过人生。我想找出所有那些。当奎妮从她自己的视角复述这个故事时,她从不使用“癌症”这个词,也几乎不提她的外貌。癌症不是她的旅程。她的旅程是一段修复之旅。通过讲述她的故事,她变得完整。
我的父亲在家中过世。他没有痛苦。所以为了写这本书,我和几位麦克米伦癌症慈善机构的护士相处了一段时间,并拜访了两间收容绝症晚期病人的疗养院。去之前我很担心。我会不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会不会被吓到?我会不会出洋相然后大哭?但在两间疗养院和护士们的身上,我却被其内在的生命力所震撼。喜悦。安乐院里光线通明,充满欢笑。我遇到的护士们有无穷无尽的搞笑故事可讲。于是我开始着手写一本书,关于充满生命力的死亡。在我看来,你似乎没法真正记叙二者之一,而回避另一个,就好像如果你不去面对悲伤,就没法真正记叙快乐一样。我想,正是通过观看一件事的全貌,你才能看到它的本质。
在疗养院里,我们聊了很多关于死亡的事。也聊到我的父亲和他的死亡。在一次会面的最后,一位管理人员对我说,你得写这本书。我很可能哭了——因为那一天有很多情绪。但我之所以哭,还因为他是对的。
于是我创作了我自己的疗养院,圣伯纳丁。几个病人到位了,一开始在我脑海里还很模糊,但随着我的书写,他们逐渐有了色彩和形体。你可以这么理解,他们像是变成了奎妮的伴唱,她的和声。照顾这些病人的修女们的灵感则来源于一个修女团体,她们住在我们格洛斯特郡的村里,共有七人。我们第一次过来看房子时,我见到了其中一位——一个穿着乳白色长袍和黑色围裙走在大地上的身影——那幅画面有种格外祥和的感觉,以至于这些修女立刻成为我在这片住地的一部分经验。就在昨天,我打开大门取车,发现一个修女靠在我们花园的围墙上。她似乎在等待什么,也可能就是在擤鼻涕。我不知道,但不管是什么,她当时都很惬意。
为了找到奎妮的家,她的海边小屋,我和丈夫孩子回到特威德河畔贝里克,参观了诺森伯兰郡绝佳的海岸线。我又回去过两次。直到最后一次参观——就在我提交手稿之前的那个周末,我们又走了一趟,才发现恩布尔顿湾以及悬崖上的海滨木屋。奎妮的小屋是我在头脑里创造的,但如果你去过恩布尔顿湾,就会发现沙丘上刻有一组沙阶,或许曾经通往她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