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归途

我站在你那辆莫里斯1100轿车的一侧。你在另一侧徘徊。那时是五月末。

因为不想让你看出我很紧张,我说:“听说你要开车送我了。”但这话说得实在很傻,因为不然我干吗要拿着大衣和手提包在你的车边等着呢?我把手提包拎在前面,紧紧地握着,就像它是一朵浮萍。

“嘿,弗莱先生!”一个销售代表从窗口喊,“别乱来啊!”

我太慌张,感觉像一头扎进了热浪里。

你来了一句:“嗯哼。”你似乎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你打开车锁,为我拉开乘客座的车门,然后在我上车时移开目光,就好像一个人坐进车里是一项高度隐私的行为,你很担心我会出丑,把它搞砸。等你也在座位上坐好后,你戴上驾驶手套,发动了引擎。你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毛毯,还是靠垫?这是文具柜事件后,我们第一次单独相处。你不敢看我,我也不敢看你。

仪表盘上有三盒磁带。《德语入门》《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管他的胡说八道》4。都是你儿子的,你急忙告诉我,并把它们放进杂物箱里,然后啪嗒一声关上。车里闻起来是你的味道。我儿子宁肯听音乐也不愿和他父亲讲话,你笑着说。

我觉得你这么谈论自己很好笑。“父亲”,而不是哈罗德·弗莱。

你问我想听什么,我说,哦,我无所谓,你说,别,别,你来选。我说,好吧,来点音乐怎么样?发生的每件事都被我封存进了脑海的琥珀中。但别听性手枪,我加了一句。你调到收音机二台。看似放松了。有时你也哼上几声,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试图发送密码信息。

我们到了之后,你下车为我打开车门。我的脚先出来,等我整个人都出来后,发现你在盯着我的小腿看,就像你盯着席拉的乳沟一样。我真希望脚踝的形状能好看些,因为你要知道,我裹在这套棕色羊毛套装里的肩膀并不算糟,在此之前,也有过男人爱慕我的胸部。我暗暗咒骂我母亲的牛科基因,并且发誓每个早上我都要做脚踝运动。

你把我介绍给酒吧老板:“这位是轩尼斯小姐。很好笑的。我们是在文具柜里认识的。”

“我们是在食堂认识的。”我说。

但你不听。你在忙着越过我的头顶跟酒吧老板交换眼色。我相当肯定那个男人在大笑,因为冒出一个女人来,你又转而替我表现出焦虑。以前,当我告诉父亲我这一生想要有所作为,想离开家门做些事情时,他就是这副表情。我意识到,你和我父亲一样,想保护我。

等我开始检查账簿后,发现他们很明显在欺瞒。随便哪个经常使用费用表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但我开始卖弄。我让酒吧老板一步步地自曝其短。我暗示他在试图私吞纳比尔的钱。他知道关于我们老板的传闻。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渗出,脸红得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他冲出了办公室。我听到他在对你诉苦,但我没听到你的回答。我担心我玩过火了。我有时是会玩过火。我判断不准事态。

我回到车里时,你看着我。我喜欢这样。我喜欢你带着探究的表情打量我,就像我刚换了一身新衣服出现。我想用电影明星的方式走路(脚踝纤细)。你为我打开乘客座的车门,又关上,我们之间已经有了新的纽带。纽带很弱,我知道。只跟我们的工作有关。不过我还是想留住这种感觉。我没准备好让它断开。

“我能请你喝杯啤酒吗?”我问。

你举起手来,就像在阻拦交通:“不,不。我不喝酒。”

但我见过你拿着那些空罐子。我知道你的秘密,就像我知道你喜欢跳舞。“只是走前喝一杯?”

“我滴酒不沾,轩尼斯小姐。”你立即表态的庄重感让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我为自己的言辞感到害臊。我这一招很阴险。你可能是觉出了我的局促,因为你笑了。“我们回去是兜远路还是抄近路?”你问。

“你不需要回家吗?”

“我妻子准备六点开饭。现在才五点。我们可以走有风景的路线。”

坐在乘客座上,我闭上了眼睛,但我没睡着。心里只想着你。我好奇你那么小心掩藏的空啤酒罐是谁的。你妻子的?哪个邻居的?我好奇你妻子准备了什么茶点。

你停车,关掉引擎,我惊讶地发现我们不在啤酒厂。你开车把我们带到了玻尔博瑞高地的边缘。你什么都没说,只是远眺前方。

早春的白日即将进入冷夜。山丘是一片丁香蓝,地平线染上了紫色,海和岩石已经变成靛蓝。一群鸟聚在一起,来来回回地在海滩上空飞翔。它们猛冲向左,然后身子似乎一扭,又倒向右边。它们一直这样飞。这个方向,它们的身子被日光映成了紫色。换个方向,蓝灰色的鸟儿又融入了蓝灰色的天空,于是我得非常集中精神,才能找到它们。看鸟是如此简单的事,看它们用翅膀与落日的光线嬉戏。但当你再次用钥匙打着火,开车返回金斯布里奇时,我想的是你怎样秘密地跳舞,以及我怎样秘密地跳舞。我想着你一个人在雪地里。我看到挂在我衣橱里的晚礼服和舞鞋。是的,有那么一刻,我把那两幅画面拼在了一起,我想:一个滑步向左,一个摇摆往右。你和我,肩并肩。就像我第一次在你的手帕上发现你的香味。我这几年来从未感觉这么安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