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芭芭拉

“娱乐室里为什么有一棵圣诞树?”亨德森先生问,“现在是五月二十号。”

“而且那是什么怪味?”芬缇边说边深吸一口气。

我们坐在轮椅里,等在门口,呼吸着松脂味。娱乐室的窗帘都被拉开了,房间昏暗,日光是窗沿上的一涓细流。唯一真正的光源是一株缀着银色灯泡和红色装饰球的小冷杉。它在黑暗中闪烁。似乎有一个身影独自坐在椅子上,尽管很难看清。

“把病人带进来,”菲洛米娜修女对其他修女说,“我去把芭芭拉带过来。”

露西修女特别开心,她一直在大笑,同时推着我的轮椅撞上家具。我扬起脸来看她,做出困惑的表情。她头一次看起来没有惊慌失措。她说:

“等着看吧。”

我不认识的那个人仍然隔着距离。由于我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我能看到她很矮小,大概和我差不多高。她坐着,穿一件轻薄的夏季外套,脚边放着一个手提包。从她的坐姿来看,穿的是出门的衣服,但同时又坐得那么僵直,看起来不像个病人,也不像是常来的访客。我想起几个星期前的自己,不想让任何人对我说话,或者看我。我尝试对陌生人微笑,表达友好,但她打了个颤。我忘了那些日子。我忘了我是什么样子。

菲洛米娜修女终于把芭芭拉抱进房间。她小得像个孩子。“发生什么事了?”她喃喃地说。话说得很慢,但那可能是药物的作用。“我能看出来有事发生。我是死了吗?我没死吧,是不是?”她的脸萎缩得很厉害,以至于脖子上的皮肤一层层耷拉着,像一件宽松衬衣。

“没有,没有,”菲洛米娜修女笑着说,“你没死,芭芭拉。”

我们全都大笑了。可能是欣慰。“没死,小芭,”芬缇咯咯地笑着说,“想也别想,没门儿。”

一看到芭芭拉,陌生人马上坐直了,差点从椅子里弹出去。她僵住了,靠在座位边沿,双手高举着,把衣领抓到耳边。

菲洛米娜修女把芭芭拉放在紧挨陌生人的一张躺椅里。陌生人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菲洛米娜叫一个义工去拿一床毯子来,还有几个枕头。他们在芭芭拉四周又裹又掖,问她舒不舒服,够不够暖和,但芭芭拉没有回答。

菲洛米娜修女轻柔地说:“芭芭拉,有人来看你了。”

陌生人啜泣了一声,就像打了一个小嗝。她从盒子里抽出一张纸巾,一把捂到嘴上。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芭芭拉?”菲洛米娜修女说。

芭芭拉点点头。她的右手稍稍向躺椅扶手的方向摸索了几下,穿过空气,指向陌生人。突然间,陌生人紧紧抓住芭芭拉的手,我看到了,当然,她不是一个陌生人。她是那位邻居。芭芭拉的邻居。她来拜访了。

“哦,对不起,对不起,”邻居急匆匆地说,“我一直太忙了。”

她箭一般的目光一个接一个地移向我们,就好像她是个被定罪的犯人,在为自己的性命辩护。

“至少你出现了,亲爱的。”珠母纽王说。那个女人看起来又受到了惊吓。或许她错把他的声音当成了一台重型机械。

“聊胜于无。”芬缇说。

菲洛米娜修女站起来,伸手从树上拿下一个装饰球。她把它放进芭芭拉的手里。“你能感觉到它有多闪亮吗?”她问,话语听起来就像一首催眠曲。芭芭拉点头示意她有感觉。她仍紧握着邻居的手。看起来好像永远不会放手了。

菲洛米娜修女把树顶的纸天使也摘下来,递给芭芭拉。她问芭芭拉能不能闻到松香,然后牵起她的手指,引导它们指向树枝。

菲洛米娜修女拉着芭芭拉的左手,低声说着她的名字,告诉她是圣诞节,是圣诞节啊,她的邻居在这儿。现在一切都会好。

我在夜里听到芭芭拉短暂地唱了一会儿歌。《马槽圣婴》,我觉得是这首歌。歌声来了又去,很微弱,我不得不安定地躺着才能听到。这周头一次,我没听到芭芭拉起身。没有听到她在走廊里漫步。

灵车在早上来了。

娱乐室里,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喝营养饮料。沉重的寂静压在我们身上,把所有的生命都挤走了。就像你第一封信寄来的那天,哈罗德,只不过这次更难,因为那时我们没有期待,而现在我们已经渐渐习惯了什么,但它再次不见了。无论我们尝试如何看待生命,一切都结束了。除了终结,很难看到别的东西。

“我刚想到——”芬缇说。她放弃了。

“拼字游戏?”露西修女问。

“还是不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珠母纽王说,“或许以后都别玩儿了。”

他的身后,“哈罗德·弗莱之角”看起来疲倦又过时。一颗图钉一定是从其中一张明信片上松脱的,它斜悬着,马上就要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