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谁将通过花朵望天空
A 实体(名词)
现在,王石坐在天香公园里。石板冰凉,月色玄黄。然后,出事之前的那对情侣开始相拥。王石单手入怀,什么都没想。他没在等谁,同时又期待。那条每天经过的畜生冲他吠时,他生了气,呲牙威吓,吠声狂乱。接着,他跳起来,向前奔。绿草陷湿他的鞋。出事之后的王石穿过竹林,刀刀月光劈过来。
坐上十三路,离家更远了。下车,离家更远了。王石瞧不清这是哪儿,拐个弯,是鸿运废楼。王石想逃。
县城中心石蛤蟆街西南角有一块地皮。十年前,鸿运大楼刚建起骨架,开发商却因涉案入狱,至此搁置。令人惊异的是,历届县委书记均因试图拉起这个烂尾楼而落马。有一年,人们从百里外请来的风水先生,留下“必见血光”四个字匆忙退走。每层楼面都长满青苔,即使夏日烈阳。说不定哪处蹦出死鸟,沾满黑血的羽毛芦苇似的起伏。你站在中央,阴风贯穿身体。任何角度都不见阳光。
趁着远处的灯光,王石低头走,不敢回头。高低不平,有几次听到响动甚至停下来,环顾四周,夜猫跃过。翻过围栏,拍拍手,高草滑进脚踝,凉意袭来。冲墙根撒泡尿后,王石才觉蹊跷,平素不算安静的沿街却坟墓一样寂静。再往前,硌歪身体,石砾间的撞击声过大。四周突然亮起手电筒的光柱,随意倾斜。涌来人群,呼喊声淹没了黑夜。王石来不及清点人数便被摁倒。潮湿和燥土,贴脸、钻鼻。扭身体,竟不能动,不少手脚捆绑他,再受痛击。蛐蛐声盖过犬吠和猫鸣。不少车灯的光柱跟随马路扫过来,被杨树林似的腿脚遮蔽。闭目,听不见嘈杂。
鞭炮的震动惊醒王石,噼里啪啦,闷闷的。黑漆漆的,瞧不见光影。原本窗户的位置又被新砖砌满。王石想站起来,白费劲,大腿被该死的狗卸掉一块肉,火一样疼。又想以胳膊撑起,却不能动。他妈的,整个身体被绑在椅子里。白炽灯亮起,四壁都黄掉。一团黑色压过来,又移开。沉在隔桌的椅子里。是刑警老刘,面色阴郁,脸颊挤满小坑,斑斑驳驳。他右手边是李岩,脑袋像一团棉花,淹掉眼口耳鼻,伏案沙沙写。
老刘说:“说。”
王石说:“说什么?”
姓名籍贯年龄和住址。然后,继续。
老刘说:“今天下午你在哪里?干了什么?”
王石说:“没干什么。”
老刘说:“你最好老实交待。政策你是知道的。”
王石说:“什么?”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没人说。
老刘说:“你听见没有?”
王石说:“我真没干什么。”
老刘说:“一件件说出来,别让我知道你故意遗漏了什么。”
王石说:“我什么都没干,你让我说什么啊?”
老刘站起来。白炽灯摇着影子贴墙跑。
王石说:“交待交待,我全都交待。”
没事先约定。我在玉龙桥等太阳。很多人在跑,像是杀了人,我没理会。树荫压死腌臜、凝固的河面。树梢刚遮光线,我收到短信:“过来吧”。光秃秃的三个字,句号也没有。十分钟的路程,即使走得紧,我也没忘冲车窗玻璃拢头发。刚到二楼,震亮的灯还没闭掉,门打开。我闪进去。
卢小娥的头发湿漉漉的,漂着洗发水。“先坐会。”说完走进卫生间。流水哗哗,像两个人低语。我踮脚走,生怕弄出声响。沙发凌乱,我没敢坐。
卢小娥出来擦着头发说:“杵在那儿干吗?”
我说:“没什么。”
我退半步,碰椅子,吱声令我慌忙跳开,半个身子撞响墙壁上的挂钟。
卢小娥笑出声,丢开浴巾,搂住我。她的双手由下而上,钻进衬衣,捏住我的乳头。凉线钻心里。她的后脖颈还有水珠。我的身体顺着墙壁滑下来,掉在沙发里。四脚蹬在茶几上,几只茶杯乱撞。
我试图将她扳过来,压身下。她却拧着身子。粗重的呼吸声夹杂着呻吟。她笑起来,跳开我的身。我不再瑟缩,将她拉回来。想要骑上去。
“不,”她说,“我喜欢在上面。”
也不觉冷,我们裸身倚在沙发里,四脚跷在茶几上。茶杯歪倒好几个。秒针一格一格走动。楼下又传来嘈杂声。
“你该回去了。”她说,“他也该回家了。”
我说:“还差一段时间呢。”
她说:“早走一会儿也好。”
我说:“我不想走。”
她说:“乖,听话。别这么小孩子气。”
哐当一声响。两条鱼白跳起来。卢小娥从厨房里出来说:“是猫。”
我说:“下次,我们能不能去别的地儿多待会。”
她说:“这里不好吗?”
我说:“不是不好,而是每次都提心吊胆的,吓得人心脏都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