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看着洗衣槽里越来越脏的水中,粉红色的坐便套和我的内衣、衬衫混在一起露出头来,我不由得想起了真也。

从初中起就是同学、高中又在同一个篮球社团的悦子某天打来电话告诉过我:“哦,对了,你知道吗,听说真也死了。”

现在离悦子上次打电话刚好过去了一个月。悦子打电话来说:“我和篮球队的典子、理佐约好了,在东京的‘迪士尼海洋’开园的时候,一起去东京。咱们也好久没见了,正好见个面吧。”我们在电话里相互问候了彼此的近况,最后她说:“等定下了日期,再联系你。”就在快要挂电话的时候,“啊,对了……”她把真也的死讯告诉了我。

悦子的口气很淡然,就像在谈论邻居家砌了墙一般,因此我也险些随意地应一声“是吗”。据悦子说,真也好像是骑摩托时自己摔倒而死的。悦子说“你和他走得不近呢”,我也顺着她回答“嗯,的确”。

真也是我的初中同学。我觉得不管在哪个学校里,男生大多分为四个群体:首先是坐在教室最前排的头脑聪慧的优等生;其次是坐在他们后面打瞌睡的体育健将们(我大概也曾经坐在这儿);再有就是在教室走廊上聚集在一起的学生,说得好听点叫亚文化爱好者,或者叫科学宅男群体,一到课间就热烈地讨论李小龙和职业摔跤比赛之类的话题;最后是占领向阳窗户的真也他们那样的不良少年群体。

实际上,我完全不记得在学校里和真也有过愉快的交谈。只有一次,因为我和他都是饭岛直子的狂热粉丝,他把自己的饭岛直子写真集强卖给了我。

偶尔我会在闹市区见到没穿校服的真也,怎么看都觉得他不像个和我一样背双肩包的学生,说他是个已经漂亮地干过第一份差事的年轻的黑道小喽啰,才叫恰如其分呢。

这样的真也在初三暑假刚结束时,突然给我家打来一个电话:“喂,你好吗?”

什么好不好的,白天不是在教室里刚刚见过吗,我想归想,还是回答他:“啊,挺好的。”

刹那间,我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疑问:我莫非做了什么错事,他要把我叫出去揍一顿?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叫我去校舍后面,或是附近的堤坝那种地方吧?我自行扮演起了被人欺负的孩子的角色。

“你今天有空吗?”真也问我,听他口吻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什、什么事?”

我的脑子还执着于叫我出去揍一顿的想象,不禁这么问道。

“也没什么事,你要是有空的话,我想让你来我家玩玩……”

尽管听到真也对我说“来我家玩玩”,说实话,我还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所说的“玩玩”,说不定是不良少年圈子里使用的暗语吧。我一时回答不上来,正吞吞吐吐的时候,真也说道:“哎呀,怎么说呢……你现在,是在备考吧?”

“啊,嗯,算在备考吧……”

总算像是中学生的对话了,我暂且安下心来这样回答道。尽管到现在我也不清楚真也为什么给我打电话,但至少不像是叫我去校舍后面的样子。反正真也一直在说“有空的话就来我家玩”,我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就回答他“我知道了”,挂掉电话后跨上自行车朝他家骑去。

上楼进到真也的房间一看,桌子上竟然摆着草莓蛋糕和红茶,让我颇为吃惊,看样子是特意为我准备的,但是坐在桌前的真也脸上没有眉毛。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真也说出了一句比草莓蛋糕还令人震惊的话——“可以教我复习功课吗?”没错!真也就是这样说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了好几遍。“对啊,就是想让你教我复习功课嘛。” “教我做功课吧。” “我不是说了吗,教我复习功课!”他的语气虽然越来越粗野,却还是那个意思。真也解释说,因为自己想升高中,还说没什么其他可以拜托的人。

从那天起,一放学,我就会去真也家,每周去好几次。因为他不让我告诉别人,所以我始终是背着同学们去他家的。篮球队的同伴们传言我交了女朋友,还添油加醋地说:“听说那女生是邻街中学的,好像还是个超级丑女。”

我并没打算正儿八经地教真也学习,坦白说,我根本就没有教他的能力。尽管如此,我还常常去真也家,是因为我发现他并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样坏,相反,由于我们都是饭岛直子的粉丝,越聊越发现这家伙跟我很对脾气。每当受到真也邀请,我就兴高采烈地去他家玩耍。我们会一直瞎聊闲扯,桌上堆积的练习册连摸都不摸一下,直到他父母在楼下骂我们“太吵了”为止。后来,就算他不叫我,我也主动去他家,在他房间里一待就是好长时间。虽说是毫无意义的闲扯,真也好像也乐在其中,对于自己的未来,他似乎并没有多么认真地思考过。与生俱来的热心肠而获得的好人缘反而害了他,使得他的人生远远落后于周围的人,我想,那个时候,他大概是想努力挽救自己的人生吧。当时的我,是间小寿司店的老板的儿子,一个健康的初中生,万万想不到就在自己的身边,有人正处于绝望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