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现在坐在教学楼534大教室的最后排,竟然不眨眼地盯着一个字没写的黑板看了三十分钟。教室里空无一人。由于整个教室朝黑板方向倾斜着,从我坐着的最后一排望去,井然排列的长桌犹如一排排巨浪涌向讲台。在这木纹构成的巨浪浪峰,我是在从容地乘风破浪吗?
我想,在把儿子送到东京的私立大学去读书这个问题上,二老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小时候,老妈常常对我说:“寿司店,当然是很不错的职业。不过,你爸觉得让你继承寿司店,不如让你成为到咱家这样好的寿司店里来吃寿司的高贵客人。”我在东京还一次也没有进过寿司店呢。当然,回转寿司算不得真正的寿司。
我觉得,女人毕竟比男人现实。当初我报考东京的私立大学时,老妈是坚决反对的。出于母爱,自然想要把独生子留在身边,然而当老妈仔细看过我收集的大学资料和东京生活指南后,开始细致地估算起自己的儿子要去东京求学到底需要多少费用来了。作为寿司店老板娘,老妈自然习惯于算得比实际需要的多一些。
听了老妈告诉我的金额,说实话,我差不多打算放弃了。原本我的备考心态就是“不高明的枪手,多打几次也能碰巧打中”,所以光是计算一下报考费,其数额就以与我不稳定的学习成绩成反比例地如滚雪球般膨胀起来。报考的大学越多,住宿天数就越多,而且即便考上了,也将立刻面临缴纳入学金、学费的问题,接下来还有租房子的定金、礼金等,简直刹不住车。看着老妈给我出示的金额,我眼前不由得浮现出老爸捏金枪鱼腩寿司的样子。
让顽固不化的老妈突然改变主意的,是老爸随口说的一句话。老爸说:“这孩子想去哪儿就让他去哪儿吧,管他是东京还是什么地方呢。”老爸这么说。老妈自然说了句“话是这么说”,就把那个估算单递给了老爸。可是老爸根本不看,对老妈说:“还是想想你自己吧。我问你,你的朋友都是这九州乡下的吧?”
“那是当然了。都是初中和高中的同学呀。”
“是吧?我也跟你一样。所以,咱们自然希望良介能够去东京,认识各种各样的人,对吧?比方说,土佐的能用一根鱼线钓鲣鱼的人的儿子,或是京都什么老字号人家的儿子,北海道养奶牛的农家女儿也不错啊,良介可以认识很多这样的人,不是挺好的吗?”
老妈说她当时默默地听着,一边听一边思考起了该给去东京的儿子带什么东西。老爸最后还说了这么句话:
“和当妈的不一样,当爸爸的能够对儿子做的事情,也就是踢他的屁股,把他踢出家门,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了。”
我呆呆地望着黑板,突然,黑板旁边的门开了,一个男生探头进来。他一看见坐在最后排的我,就大声问道:“哟,市场交易论课,不是在这儿上吗?”我大声回答“不是”。这个学生看着面熟。原来是上次在学生食堂吃饭时,坐在我边上把自己看完了的漫画周刊《Big Comic Spirits》送给我的那个小子。“怎么搞的,我搞错啦?”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出教室时,我慌忙叫住那个男生,“等一下。”他不耐烦地回过头来:“嗯?”
“那个,不好意思冒昧问你一声,你老爸是做什么的?”
我的问话在大教室里回响。
“我老爸?”
“是的。”
“为什么问这个?”
“也没有什么原因……”
“是公务员啊。公务员。”
“在哪里工作?”
“石川县的金泽。”
这样回答完,男生很纳闷地走出了教室……老爸,我已经认识了一个金泽的公务员的儿子了。
看了看手表,离打工的时候还早。虽说可以开着桃子在都内兜风,可是,这几天,每当开桃子时,我就感觉心情朝着阴郁的方向倾斜下去。原因当然是想起了前几天打工回家路上的跟踪狂行为被贵和子小姐撞见、慌乱之中跟着贵和子小姐进了她房间的事。
没想到贵和子小姐打开房门后,接起的那个电话竟然是梅崎学长打来的。她推着我的后背把我推进房间,一边跟梅崎学长打电话,一边示意我坐在沙发上,以及冰箱里有冷饮,但我仍然一动不动地等着她打完电话。
贵和子小姐放下电话时,我意识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那就是,尽管我就像租来的,确切地说是转租又转租来的猫儿一般端坐在她眼前,她竟然没有告诉梅崎学长我在这里。“瞧瞧,有戏,有戏啊。”我这么想也不会有错。
“你没说我在这儿啊。”我没有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贵和子小姐一边从塑料袋里拿出新奇士葡萄柚汁,一边意味深长地把视线投向我问:“你希望我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