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接驾准备

清代两淮盐业繁荣兴旺时期,扬州有一条很有名的引市街,在新城之南,古运河畔,是徽、陕、晋等各路盐商聚集之地。“引市”二字中的“引”,指盐引,是盐商运盐销盐的官方凭证,无此即为倒卖私盐,受严刑峻法,甚至杀头;“市”者,交易也。可见此街是当时交易盐斤、炒卖盐引的重要场地。街的最东边有一片青砖高墙深院,这就是盐宗庙了。

盐宗庙建于同治十二年,是两淮盐商供奉盐祖的地方。传说中盐祖一共三位:

夙沙,胶鬲,管仲。扬州供的是胶鬲,彩塑金饰,威武肃穆,立在大殿里的神台上,每逢四时八节或盐业大典,扬州盐商都来拜谒祭祀。盐宗庙占地数十亩,三轴六进,大小房屋七十余间,每月由扬州八大商总轮值派人洒扫护侍,延接香火。盐祖的神堂大殿在中轴第三进,两棵银杏分列东西,枝柯接天,翠盖如云。大殿西首,一溜青墙敞屋,当中一间大堂开阔敞亮,堂中高梁上悬一匾额,题三个斗大金字:“务本堂”。

这是扬州盐商协调盐务,议决方案,商谈各类大事的场所。此刻,受盐政李贵重托,八大商总中的首要人物杭浚睿,召集众商,正在商讨接驾资金筹措之事。扬州大小盐商共一百多位,除行盐在外不能赶回者,到会有七十多人。身为会议主持的杭浚睿,在作完捐献总动员后,先作表率,声明捐银五十万两,令书记员方阔达立刻记下。杭商总环视全场,等待响应。不一会儿有三三两两盐商站起,捐二十万,捐十万,捐八万,捐三万,多少不等。明眼人立刻看出,这些响应者都是杭浚睿总号下的散户,外人只有一两个。杭浚睿对此很不满意。盐政李大人一再叮嘱,此事非同小可,只能办好,不能办砸,它不仅关系到李大人的脸面,而且影响到他未来的升迁。为了不负李大人厚望,会前杭浚睿很难得地屈尊纡贵,亲自上了几位商总的家门,与他们打招呼,通气息,希望他们给以协助。可没想到杭浚睿面对这种尴尬状态,不得不点将了:

“季商总,你老爷子带个头,表表态嘛。”

季商总鼻子上架一副圆溜溜眼镜,哼哈道:“圣上驾临扬州,这是扬州的荣耀,扬州的大幸,我们扬州盐商全赖这太平盛世浩荡皇恩才有今日。我季某知恩必报,银子肯定是要出的。十五万,给我记下吧,记下吧。”

杭浚睿令方阔达记下,转脸又点:“黄商总,你也说说嘛。”

黄商总细白细白的胖脸上笑容可掬:“是该说说,只是、只是你杭商总一出手五十万,像一座山耸在前面,我黄某势小财弱,远远不敢高攀,要是只拿出个十万八万,又觉得寒碜,所以不敢先说”

杭浚睿打断他:“你别跟我哭穷,谁不晓得你银库里堆的元宝像山似的。爽快些,捐多少?”

黄商总搔首吭哧:“我黄某不跟你比,你是骆驼,我顶多是只小山羊。凑个整,十万,好了吧?好了好了,给我写下吧,写下吧。”

杭浚睿很不高兴,这哪是自愿认捐,简直是挤蚕豆米儿,气得手里的盖碗茶往下一顿:“看看看,这像什么样子?这不成了我杭某在挤对人吗?十万八万?再这么下去,一个个都成了老山羊,屙出的屎只剩一小粒一小粒啦!今儿幸亏巡前御史大人没过来,要是来了,我这张脸往哪搁呀?平日说起来,大家全靠的圣朝,全仰仗的皇恩,振振有词的,比什么都好听,可临到出力,全成了缩头乌龟!都怪我把大家估高了,搞什么自愿认捐。既然一个个上不了台盘,那还是退而求其次,采用过去的老办法:按引摊派!回去我让运司衙门的卷库房将各家的盐引额统计上来,我给你们一一算出,该出多少出多少,全没这些废话!”

杭浚睿话没说完,下面开始交头接耳,嘀咕开了。杭浚睿见汪商总嘴动个不停,就叫他:“汪世兄,有什么高见说给大家听听,别在下面乱议论呀。”

汪商总说:“高见不敢当。只是觉得,援用旧例按引摊派,省事是省事,但未必公允。就敝人而言,所占引额虽说不少,但不怕见笑,由于在下才能平平,经营不力,这两年所获利润远不及大家,若按引摊派,敝人实在勉为其难。”

汪商总的话引起下面不少人附议:

“此话很有道理,很有道理。”

“怎么可以简简单单一刀切呢?”

“老法子是省事,但确实有它不公允的地方。”

杭浚睿听到耳里,两手一摊,仰头道:“自愿捐献行不通,按引摊派又不可取,我倒要请教,还有别的什么高招?总不至于把事情推回到盐政衙门和盐运使衙门去吧?”

大堂里一时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