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二

儿时生活总是美的,令人难以忘怀,并影响至今。祖父在南方的农业科学院就职,从小我就经常随着长辈去山野采集标本和考察,每次都不会空手而归的我,口袋里总会有各色树叶果实或者几朵野花,回家后大人们教我如何制作标本保存它们。在山清水秀中奔跑、玩耍的我,对自然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尤其对植物,一直非常感兴趣。

在一年四季的变化中,在山间可以寻找到叫不上名来的山涧野花,还有各样的野菜、野果子,久而久之也就在大人们的指导下认识了不少植物,也了解到它们的习性和一些食用方法。枸杞的嫩叶子可以吃,果儿摘回去晾干了之后也是直接吃的;夏秋之季在林中草里寻找树莓,经常满身沾的都是草刺;至今我最喜欢的香蒿,用手摸起来会发出一种特别奇特的香味,它的属名Artemisia来自希腊神话中的月亮与狩猎女神Artemis,也许蒿子散发出的芳香气味与女神一样吧。在大自然中度过了特别难忘的童年,把那时捡拾晾干的植物标本,一直带在身边。长大后考上美院,一直在学习摄影,用镜头感知四季,钟爱拍静物,喜欢那些静止不动的事物凝聚在镜头下,静屹中呈现出它不一样的面貌。

毕业之后做了很多年的摄影师,在高楼中离自然越来越远了,看不见山,又触摸不到四季变化的植物,匆匆忙忙之间连小区花坛里那方寸四季都经常无暇欣赏。我也曾有一个愿望,想去国外学习植物生态学,但文科艺术生的我,对于高数这样的要求无能为力,只能放弃。在北京搬了很多次家,一直都在自己的小空间里面养护植物,每日关照它们,观察它们一点点的变化。

所谓念念不忘便有回响,真让我赶上了。也许是命运的指引,一次游玩日本京都的途中,撞进了池坊花展,那一刻被作品震惊了,原来还有如此鲜活的艺术存在于世间!如饥似渴的我在会场里转了好几圈,仔细地观摩着每一个作品。所有的作品都由鲜活植物进行插置,我用自己那仅有的几个日语单词去努力识别它们的介绍,从清新秀丽的生花,活泼可爱的自由花,到气势磅礴的立花,都在我的脑子里打下深深的烙印,我突然明白,我要学习的东西其实并不是植物生态学,而是植物艺术与文化相结合的插花。

于是,便辞去工作,义无反顾地扎进了插花的研习道路中。在插花的学习中,你会发现,其实它是在研究每一种植物的自然生态、生长方式,观察它的四季变化所形成的不同面貌,发现它们每时每刻的表情,然后进行空间、艺术上的组合创作。刚开始的插花学习是非常枯燥的,因为老师会给你一个限定的严格标准,让你一直在这个框子里面,磨练自己的技术、手感甚至心性,学会与不同植物打交道,要经过数年的学习磨砺之后才可以学习立花。立花是特别像中国山水图卷的插花艺术形式,它宏大的气势所传达出的自然智慧着实让人臣服。制作一个普通立花经常要花费一天的时间,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劳作时,你只处在当下,如同世界没有别人,没有别的事情在脑中萦绕,仅是与植物之间的能量沟通,不知不觉中,你会在当下体味到心的满足,体会到通过自己的心传递给双手所表达出的坚定的力量。

研习花道的过程是很枯燥的,但是在学习花道的过程中,你既了解到自然智慧中的规律,也会领悟到很多做人的要领。“天地一木也,万物一花也”,与这个社会相处的方式,会越来越简单明了,让自己坚实而有力地生活,不再像以前那样,花很多时间和能量在一些没有必要的琐碎事情和犹豫中。立身与立花是一件事情。

京都是我近几年去得最多的城市,比回故乡还要频繁,在这里不仅能学习花道的稽古文化,还能品尝到最喜爱的日本料理。除了日本文化的精致,其实京都最吸引我的,是它做为千年古都所拥有的两三百座寺庙,每座寺庙都有它供奉的主人和故事,我一直研习的池坊花道亦是如此。池坊所供奉的六角堂,便是花道在日本的发源地,池坊家族世世代代在这里供奉着六角堂,传播插花的传统文化和精神。

很多人都会问我,京都如何游玩?通常我并不玩,我只是找一个游客不多的小寺庙,坐着面对庭院发呆,完全发呆,什么都不想,或着带上一本书描画庭院中的一草一木,度过宁静的下午。偶尔有些寺院可以提供抹茶和和果子,心满意足地补充下能量,被告知要关门了才离开。放空后会倍感清爽,揣着明亮的心情顺着小路溜达,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天黑,路过一家小馆吃一口热饭,坐上公车,回到自己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