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阿昭
那毕竟是很难得的纯粹。
司徒九月并不会轻易同情别人,她只是觉得这少年脸上的笑容可能会在得知这件事后消失,不由得有些惋惜。
“我的……腿……”
赵轲把少年扛来的时候,说过是姬蘅让救的,姬蘅大约是想要把这人放在国公府的侍卫里。但他的腿废了,武功也没了,是不可能成为国公府的侍卫的。而且国公府不养无用之人,这少年迟早会被驱逐出去。
“没救。”司徒九月道:“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治不了你的腿,天下间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治得好你的腿。”
“别对我道谢,”司徒九月道:“我只能救得了你的命,其他的,我没办法。”
少年的眸光一黯,司徒九月很清晰地看见,他的眼里有过一点泪光,但他还是笑了,费力地对司徒九月道:“没关系……还是多谢大夫……”
他的声音非常嘶哑,且透着一股疲惫,说话的时候,忍不住露出些痛苦的神情来,可见说话对他来说,也很费力,但他竭力保持着方才的微笑,道:“多谢。”
“你不觉得可惜吗?”司徒九月扬眉,“我以为你会伤心欲绝,毕竟你看上去若是不出这件事,会有大好前途。”
司徒九月之前发现,这少年并非是被喂了哑药,而是大约受刑的时候忍不住痛呼出声,直到把嗓子都喊哑了。这几日司徒九月用药给他调理着,以为还要过几日才能开口,没想到今日就可以了。
“留有……命在……就很好了。”
他吃力地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执念要完成的事么?”司徒九月问,“要留着一条命去做?”
司徒九月一怔:“你会说话了?”
少年一愣,清澈的眼眸渐渐深沉,氤氲出司徒九月看不明白的雾气,他迟迟未回答,就在司徒九月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少年开口了,他说:“报……仇。”
“大……大夫……”正想着,那少年冷不防突然道。
意料之中的回答,这世上,但凡有什么执念的事,让人不肯去死无论如何也要活着的,除了报恩,就是报仇。但恩义之人,又总是寡于负心之人,所以报仇的比报恩的总是多许多。
他可真是个单纯的人,司徒九月想着。
司徒九月拔掉最后一根银针,问:“永宁公主?”
司徒九月掀开他的衣裳,将自己的银针一根根拔下。她的动作说不上轻柔,甚至还有几分粗鲁,这少年的脸却红了。司徒九月觉得好笑,每次她掀开这少年衣裳的时候,对方都会脸红。
这少年既然是被永宁公主囚禁在私牢的,仇人自然就是永宁公主。
从他的样貌,还有这几日总是微笑的性情来看,这少年应当是一个心境开阔、英气疏朗之人,但日后就要沦落到只能坐在椅子上过日子,未免令人唏嘘。
“不……错……”
从此以后,他就是一个废人。
“那你就不必担心了。”司徒九月一笑,这一笑,使她冷漠的脸也变得娇美灵动起来,她说,“永宁公主和沈玉容下大狱了,再过几日就要问斩。你不必报仇,仇人也会下地狱。”
如果说永宁公主恨一个人,就会把他丢到私牢里狠狠折磨。那么看这人,一定是得罪永宁公主得罪得不轻。他虽然脸庞还在,但全身武功都废了。司徒九月替他检查过,这人应当年纪不大,也就十七八岁,武功原先可能很不错,但全身经脉都断了,这辈子也不可能重拾武功。而他的腿最为严重,司徒九月猜测,可能是找重物生生将他的腿自膝盖以下的骨头碾碎了,再找了药物续骨。这样往来好几次,他的两条腿这辈子也不可能站起来。司徒九月绞尽脑汁自己所知道的办法,最后还是遗憾地发现,没有一种办法,可以使得这人的处境改变。
少年吃了一惊,像是猛然被雷电击中一般,怔了半晌,才问:“……怎会?”他问得很是急切,像是迫切地要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有什么好笑的。”但司徒九月只是这般冷冷地说道:“都混成这副惨样了。”
司徒九月眉头一皱,她不习惯与人说这么多的话,就如对闻人遥,说不了三句她就要赶人。可对着陌生的少年,司徒九月实在是说得太多了。她匆匆道:“还能有什么?杀人偿命罢了。你想知道,等你好起来的时候,自己去问吧!”
十分庆幸,永宁公主对待这人,不像对待姜幼瑶那般残忍,挖掉了他的眼珠子,或是毁了他的脸,使得这人的好相貌得以保存下来。他生得很是俊秀,但这俊秀和国公府的小厮们不一样,国公府的人都是在血海中摸爬滚打起来的,就算看起来普通的一个花匠,骨子里也有一种难以磨灭的沉默阴戾。而这少年却像是一块剔透的水精,从骨子里有一种明朗和英气。就算他落到了这个田地,可以说是十分凄惨,但对司徒九月露出的笑容,还像是什么都不曾经过一般的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