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正月十五

一早起来发现自家小煤屋被捣得个稀巴烂。门破了半边,煤炭渣子到处都是。气得常胜在院子里大喊:“谁干的?!哪个王八蛋干的!”

除了惊动泡桐树上几只飞鸟,无人应答。

田家庵钟表眼镜商店门口,为民走在前头,后面跟着十来个男生。家丽迎面截住他。“是不是你叫人干的?!”家丽问。

为民一脸懵。

“我们家的渣滓洞是不是你叫人破坏的?!”说完,家丽又觉不妥,“就是煤屋,我们家放煤的小屋子,昨天晚上被人偷袭了。”

为民很严肃地,转向身后十几个同学,“谁干的?!”

没人作声。

“谁干的?!”声音更大。几乎是咆哮。不承认后果很严重。

一个瘦弱的孩子举手。

一个高胖的孩子也举了手。

哦,山芋条和胖孩。“搞什么东西?!”汤为民训他们。山芋条低着头,瞥瞥眼,“老大,是你说渣滓洞应该捣毁,要给阻挡红卫兵的落后势力一点颜色看看,支持江姐。”

面对家丽。为民百口莫辩,“我说,怎么是我说,我说的是重庆的渣滓洞,谁让你们去捣毁淮南的渣滓洞,一点理解能力都没有。”

看着这帮人的窘相,何家丽的气稍微消了点,“再次申明,那不是渣滓洞,那是我们家储藏煤的小屋。”

为民带头呼喊,说对,不是渣滓洞,是红岩。家丽打断,不屑道:“行了,口号就不用喊了。”为民忙道:“何同志,我们可以去帮忙恢复建设你们家的煤屋。”

家丽道:“谢谢,用不着,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我们家里人见不得你这号人。”利落转身,家丽先行一步。为民让弟兄们等着,独自一人追上去。“何抗美,我们之间还是革命同志。”

“这话你留着自己听吧。”

“你是哪一派的?”为民问。

家丽没回答,走了。她是支持“市临委”的“支持派”。

一个年过得紧巴巴的。过年的荤菜,除了年二十四祭灶的那只大公鸡,就还只有一只品种鸡和老太太自己腌的两条咸肉。其余都是素菜。新鲜的也不多。乌心黄、腊菜、大白菜,船民朱老大给了点干水货。老太太觉得过意不去,可又实在没东西回人家,只给了一小桶饼干。家艺和家欢得知这个消息,伤心落泪了好几天。年里头,老太太守着一锅鸡正在烧。美心和刘妈站在她旁边。

老太太抱怨,“这品种鸡看着大,下得蛋也大,可它虚,吃饲料长大的,肉不筋道,怎么都不如本地土鸡好吃。”

“对,淮南的青腿麻黄鸡好的。”刘妈丈夫过年就回来三天,就又去巢湖出差了。正月十五,老太太让她带着秋芳秋林过来一起过。老太太对刘妈道:“你拿来的那个巢湖麻鸭也好。”

家丽背着书包,又要出门。

“阿奶,妈,刘妈,我出去一下。”家丽经过锅屋说。

美心道:“不过节啦,这会子又出去做什么。”

“有事。”家丽说得简短。

老太太道:“都是国家大事,秋芳怎么没去?”

“秋芳跟我一起。”

刘妈骂道:“这个秋芳,也野了,我回头得说说她。”美心问秋林呢。刘妈说在里屋床上睡觉呢。家丽真出门了。老太太叹道:“一只这么好吃的鸡都捆不住她了,你说说,这外头有多大的吸引力。”美心道:“妈,你别光说吃了,说得我脑子里尽是些吃的。”

刘妈对美心笑说:“还记不记得我们刚来淮南那年,有个老乡结婚,嫁得是市里的干部,请咱们去春华酒楼吃的那顿,哎呀那个滋味那个派头,真是家里比不了的。”

老太太好奇,问:“什么派头,什么滋味?都什么菜,难不成比我以前去上海吃的还高级。”

刘妈惊异,“呦,文婶,你还去过上海?”美心插话道:“不但上海,妈还去北京呢,不像我们,最远的也就是从江都到淮南,标标准准的土包子。”老太太说:“你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火车通了,将来肯定还有飞机,那就快了,别打岔,说春华酒楼那顿。”刘妈道:“春华酒楼当然是以淮上菜为招牌,跟我们老家那不一样,但来了这么多年,口味上我们反倒习惯淮上菜了,重用香料,咸辣味浓。”

美心跟着说:“那天那桌真是让人永远忘不了,人家开席最多十二碗,那天一桌少说有十八碗,凉菜我记得有:口条(土语:猪舌头),密密一盘子,卤的淮北灰驴肉,热菜更是个个好吃。”

刘妈道:“随便说几个都能馋得人眼直眯眯,清炖的肥王鱼,虎皮肉,米粉肉,糖醋排骨,红烧鲤鱼,炒肚片,炒腰花,蹄包汤,绿豆圆子汤,还有八公山的豆腐,好几样。”

美心抢着说:“还有樱桃果酒,我这个不喝酒的人都觉得好喝。”鸡烧得差不多了,老太太开始收汁儿。说到酒,她才想来自言自语道:“上次那两瓶一下酒喝光了。今个儿拿出来这瓶老虎油补酒,可得让常胜悠着点。”刘妈和美心还沉浸在春华酒楼的美食回忆中。美心拖着悠长的口气,“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去搓一顿。”刘妈不假思索,“等你嫁女儿的时候,讹亲家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