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凤栖于梧

凤栖于梧,清致高华。

最古老的礼赞,胜过万千风雅情话。

祭服未褪的君主认真地仰头看着她:“你愿意嫁给我吗?”

大风忽起,载着他们遥渡前尘。头顶星河摇坠,击出恢弘的钟罄之音。

说好了再也不哭的。

庾晚音抬手遮住眼睛:“我从一开始就是你的妃子呀。现在还是你的皇后……”

“那怎么够?”夏侯澹笑着为她套上戒指,“我还要你做我的新娘。”

无名客在都城小住了数日,一直等到北舟停灵结束,入土为安。

夏侯澹趁着这一届朝臣还不敢非议,直接拍板,以亲王之礼葬之。

北舟风风光光入了皇陵,但那个华丽的墓穴却只是衣冠冢。他的尸骨被悄然埋在了慈贞皇后旁边。

至此,都城之变划上句号。

林玄英重新整顿了投降的三军,带着新封的将军名号,回南境收拾残局了。他们都知道不久后这帝位还得换,为免生乱,需要早做准备。

无名客左右无事,决定陪弟子走一道,顺带指点他修行。

帝后二人将他们一路送出城外。

林玄英在长亭里与夏侯澹干了一杯,心中知晓这八成就是死别,嘴里却说不出什么煽情之语,憋了半天,只能说一句:“放心去吧,我不会带走她的。”

夏侯澹:“……我谢谢你。”

与此同时,庾晚音也将无名客单独带到无人处说话。

庾晚音:“陛下已昭告天下,念在手足之情不杀夏侯泊,只将他终身囚禁。我们会尽量不用重刑,留他苟延残喘个几年。”

无名客躬身一礼:“在下替天下苍生谢过娘娘。”

风吹长草,他白衣飘飘,俨然一副事了拂衣去的姿态。

庾晚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奇异,轻声问:“先生做的所有事,并非为了某一人,而是为这方天地请命,对么?”

无名客拂须道:“天地自有缘法而不言,吾等肉体凡胎,能侥幸窥见一二,也是受天意所托,因此不敢不竭力而为。”

“我明白了。”庾晚音道,“先生至今不为陛下指明生路,想来也是这片苍天并不在乎他了。”

无名客眼皮一跳:“娘娘慎言。”

庾晚音笑了:“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将人骗进来十年,吸干心血,用完就扔——”

天际响起几声闷雷。

庾晚音索性抬起头,直直朝上望去,红唇一抿,挑起一个讽刺的笑:“所谓天道,竟如此凉薄。”

无名客惊了。

他当了大半辈子世外高人,没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主儿。这是不要命了么?

庾晚音却又朝他肃容道:“先生可否为陛下算上一卦?”

“……固所愿也,实在是所求无果……娘娘,”无名客深思片刻,只能把话摊开些,“帝星归位,只需要一颗,娘娘心中难道不知?”

“我当然清楚。我来了,所以不必保全另一人了。”庾晚音点评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闷雷声声犹如羯鼓,开始朝这个方向滚动。远处,右军队伍中的马匹不安地骚动起来。动物心智未开,反而更容易察觉冥冥中暴涨的洪荒之怒。

庾晚音镇定地站着,气息几乎停滞——

然后,她举起了一把枪。

无名客淡然以对。

直到她掉转枪头,抵住了自己的脑门。

无名客:“?”

庾晚音:“陛下若是死了,我便随他而去,你们自去找下一个救世主吧。”

无名客惊愕几秒,又恢复了镇定,高深莫测道:“娘娘不会下手的。”

庾晚音二话不说扣下了扳机。

无名客猛然色变——

庾晚音丢开那支没装弹的枪,笑道:“原来先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没等无名客做出反应,她又举起了第二把枪:“先生不妨掐指一算,这一回有没有弹药。再仔细算算,我会不会下手。”

无名客:“……”

无名客深呼吸:“娘娘不应如此。局势才刚刚稳定,这也是陛下呕心沥血换来的成果,娘娘若是撒手不管,这一切就毁于一旦了……”

庾晚音:“不应如此,但我乐意。”

无名客终于急了:“这是逆天而行!”

“你错了,这不是逆天而行。这是要天顺我的意。”庾晚音在大风中衣发俱扬,一字一句道,“我们社畜可以包容一切甲方,除了不付钱的。想让我坐这个位子,就得把我要的给我。”

这段发言的嚣张程度已经超出了无名客的认知,他一时间甚至不知该如何作答。对方此言仿佛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是豪指云霄,与天杀价。至于他,只是个夹在中间的传话人。

阵雷不绝,如万面鼓声。四野长草如涛,在风中升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