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雪后的太阳明晃晃, 天气却比下雪时还要寒冷。承庆殿的黄瓦上白雪覆盖,大殿前搭起了守灵哭丧的苇棚,香烛纸钱的气味经久不散, 僧人低沉诵经, 肃穆又沉重。
青芜紧张得连路都走不稳,凭着本能搀扶着太子妃, 被听风领到了承庆殿西侧的朵殿。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股诡异恐怖的气氛萦绕。青芜哪见过眼前的阵仗, 每走一步,都像是即将踏空,脚底是万丈深渊。
齐重渊本白的孝服里, 露出一截明黄,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案桌后,神色阴沉盯了过来。
须发全白, 老态龙钟的宗正成郡王坐在齐重渊的右下手,他低着头,似乎是不胜体力睡着了,又似乎在沉思。
左下首乃是首相沈士诚,枢密使崔撵, 殷知晦,文素素肃立最末。
太子妃轻轻拂去青芜的手,脚步不稳上前曲膝见礼。琴音上前,将青芜带了出屋。
齐重渊死死盯着太子妃, 也没叫起,从齿缝中挤出一声:“带人上来!”
青书疾步走出屋传旨, 皇城司的宿卫押送着黑衣人上前,抬腿随意一踢, 黑衣人便双腿没了筋骨一样,噗通趴下,一动不动了。
齐重渊厉声道:“薛氏,你仔细瞧好了!”
宿卫扯起黑衣人散乱的头发,将脸对准了太子妃。太子妃双腿发颤,终于坚持不住跪倒在地,与金石地面相撞,骨骼发出清脆的响动,隐忍痛苦地闷哼了声。
成郡王这时抬起头,朝太子妃看了过来,沈士诚盯着太子妃的左手臂,蹙起了眉。崔撵是武将出身,向来直率些,望着太子妃逐渐染了血的本白麻衫,道:“殿下,无论如何,先请太医给太子妃包扎止血才是。”
齐重渊讥讽地道:“好。孤倒要瞧瞧,你还有什么花样!”
太子妃抬起头,面无人色的脸上冷汗津津,她朝众人欠身下去,道:“多谢殿下,有劳诸位稍等。”
郑太医正就在承庆殿,很快提着药箱到来,他只恨不得变成哑巴瞎子,在屏风后给太子妃包扎好伤口,见礼准备退下。
齐重渊抬手,“且慢,郑太医正,你且说说看,太子妃的伤势如何了?可是会丧命?”
郑太医正躬身,如实答道:“回殿下,太子妃的手臂伤口甚深,肉眼可见骨头,筋脉断裂,恐手臂以后就废了,再难恢复。”
众人一愣,齐重渊冷哼了声,让郑太医正退了下去,抬头看向太子妃,恨恨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就此逃过去,一条手臂而已!”
太子妃瘦弱的身躯不胜体力,似乎随时会倒下,她低眉顺眼,并不辩解,认真地打量着地上,没了半条命的黑衣人。
真是巧啊,被抓住了一个。不过,太子妃已经不在意了。
“殿下,黑衣人我看上去眼熟,乃是在大街上遇到的杀人凶手。”
太子妃说完话,不住地喘着气,她努力克制,很怕她的喘气,给大家带来了麻烦。
殷知晦这时道:“殿下,让太子妃坐下回话吧,这样也能快一些。”
齐重渊神情很是不悦,埋怨地横了眼殷知晦。不过,殷知晦提醒得及时,太子妃这副模样,要是再倒下去装晕。当着重臣的面,总不能用刑,一来一去,又给了她作乱的机会。
齐重渊想到太子妃的作为,只恨不得将她亲手掐死。先帝初丧,他依旧是监国太子,要三请三辞之后,才会登基为帝,事实上,他已是大齐板上钉钉的帝王,他要有帝王手腕,喜形不露于色。
“给她赐座。”
齐重渊忍怒下令,青书上前,搬了椅子放在了太子妃身边,她曲膝谢恩,身形一晃,忙用完好的右手撑住了椅背,挪着走过去坐下。
“薛氏,你指使雪红前去找薛恽的随从长福,指使他杀了薛恽。薛恽死了,长福还活着,你怕薛老太爷审问出你才是真凶,忙着赶回薛府去斩草除根。你更是借此机会,装着找人来刺杀你,将雪红灭口。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惜,你歹毒归歹毒,却蠢不可及,天子脚下,岂能容你为非作歹,被皇城司抓住了你买来行凶之人!”
皇城司审案的本事,就是铁打的犯人也会很快招供。齐重渊想到太子妃在夹道中,惺惺作态装可怜的模样,就怒不可遏。
亏他差点被太子妃骗了去,怀疑起了文素素。他这时不由得看向文素素,目露赞赏欣慰。
她温顺地站在那里,从头到尾都不做声,体贴而周到,真真是他的可人儿。
文素素察觉到了齐重渊的打量,她没有回应,敛着眉眼,看着太子妃的一举一动。
齐重渊收回视线,再看向孱弱的太子妃,气更不打一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