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归途(第2/6页)

唯有法阵是规整的。法阵环绕着,贯穿着这个孤独的世界中唯一的人类造物,冷酷庄严,不容撼动。仿佛此间的一切扭曲荒诞都是为了让这规整能得以实现。

牲畜的尸骸散落遍地,伊兰的视线在碎骨间车辙的印痕上掠过。不是那种普通的车辙,它们格外宽阔,压过哪里,哪里就留下符文。那是属于圣光教团的痕迹。

他没有停下脚步。锁链拖过骸骨,细小的碎裂与坍塌在风中有种怪异的清晰。但其中也夹杂着另一些多余的动静。

有谁在岩石与骨堆后面。

伊兰的脚步一顿。

一个背着大筐的佝偻身影慌慌张张地跳了出来,向着镇子的方向狂奔而去,很快就消失了。

伊兰继续向前走去。

小镇越来越近了。昔日那条只到膝盖的白色石栏如今变得有半人那么高。曾经藏在地下的符文也全部露了出来。金色的,写满了祈求恩典的祷词。

风哨声似有若无地传来,是驯鹿的声音。

伊兰扭头,在界碑外的岩石边遥遥看见了那头高大的动物。它一点儿也不像驯鹿了。那瘦骨嶙峋的身体和异常尖锐扭曲的鹿角让它看上去更像是某种魔物。还有它的眼睛,它的眼睛在昏暗中映着苍白的光。

伊兰认出了它角上的圆灯。

“盖鲁玛?”

驯鹿没有动。一个瘦小干枯的女孩从驯鹿身后慢慢走了出来,脸上写满惊恐。

“小爱莉……”伊兰喃喃道。但他没有靠近,也没有试图和她说话。他感觉得到这个荒凉的小镇上传来的恐惧和敌意。尽管他对此并不在意。

他继续前行,却听到了啊啊的嘶哑呼唤。

伊兰回头,女孩远远地站在那里,急切而紧张地向他比划着:别进去!他们会杀死你!

盖鲁玛低下头,在她身边咀嚼起地上的骸骨。残破不堪的鹿角灯早已熄灭,随着它的动作在昏暗中摇晃。

伊兰的神色柔软下来:“没关系。”他拖着沉重的锁链,继续向着镇子走去。

界碑上的符文在他经过时窜起了烈焰,又飞速归于安静。镇子里静悄悄的,窗户都严严地合着。但窗后的视线仍在——尖锐,灰暗,像陷阱里铁蒺藜。风声呼啸,他在其中辨认出了旗帜的猎猎声。圣光教团的旗帜正在圣堂上飘荡着。

伊兰收回目光,拖着锁链走过那熟悉石桥。石舍塌了半边。围栏不见了,只剩下零碎的残骸。

但小屋还在,尽管歪斜扭曲。伊兰缓缓走近,失了锁的木门在风中吱呀一声开了。

昏暗的屋子仍是记忆中的样子,他离开前熄灭的鹿角灯仍挂在床头。

只是没有炉火,没有香气,也没有毛茸茸的群狼。

空荡的小屋落满灰尘,地上到处都是餐具的碎片。储藏室大门洞开,空空如也。

伊兰在冰冷的床上坐了下来,拂去鹿角灯上的灰尘。一点银光落在荧草球上,灯火微弱地亮起来,把他的影子投在了地上。一路陪伴着伊兰的孤行之灯落入影子,像融化一样缓缓消失了。

伊兰靠在床边,闭上眼睛,依稀感到魔神仍在影子之中,以巨狼的形态沉睡着,等待着,温暖柔软,一如往昔。

直到脚步声传来,打破了这份珍贵的宁静。

伊兰从安详的回忆中睁开眼睛,看见了熟悉的红色衣袍。

红袍人站在伊兰面前,在白色的面具后注视着他。

伊兰没有起身。

“真神在上。”为首的人单膝跪了下来。

伊兰无动于衷:“这是什么新的仪轨么?我不记得哪个屠户宰牲口之前还要跪下来行礼。”

“我跪的不是作为人的伊兰达尔·伊米安,是神的恩典。”对方行了个标准的低头礼,不带一丝感情:“跟我们走吧,我们已等您很久了。”

两个红袍人走上前。伊兰却先一步缓缓起身,镣铐与锁链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不劳费心,我身上的圣器已经够多了。”

没有人理会他的话。两柄长斧架上了他的脖子。

伊兰就这样走出了小屋。

小镇的街上仍然空旷。七个红袍人列队,把伊兰押在中间,向着圣堂的方向行去。

大批圣职者的存在似乎让窗后的居民摆脱了一些恐惧。渐渐有人出现在了道路两旁,向着这支前进的队伍张望。

伊兰便也安静地回望。那些熟悉的面孔大都憔悴不堪。人们的脸上有恐惧不安,有憎恨厌恶,也有疑惑和怜悯。显然,没有人真正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行至半途的时候,一个头顶斑驳,眼睛凸起的男人从人群中跳出来,指着伊兰大叫起审判和牙教徒之类的话。

伊兰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谁——是蒙戈。那似乎已经属于相当遥远的记忆了。

埃塔纳的司祭像是从泥坑里爬出来似的,衣袍烂污,神情亢奋。他拉扯着身边那些讷讷的面孔向前,口中喋喋不休地念叨着魔狼,石头和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