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荒村

曾经以为永远无法抵达的南岭村,如今近在眼前。

村子卧在群山峻岭之间,稀疏的茅屋是铺天盖地的绿意里唯一的异色,宛若星火落在了缎子上,烫出一个个的洞。

一条曲折泥泞的土路隐在石碑旁的灌木丛中,古老的南岭村像是一个谜底,静待在长路尽头。

孟朝向童浩递个眼色,二人重振起精神,大步向前。

村口是几亩薄田,却不见人来耕种,如今田野里稻谷枯萎,荒草蔓延,只剩下秃尾巴的公鸡,在田埂间蹦跳着啄食。

四处可见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木,房舍懒洋洋地散落其间。大多是老式茅屋,历经了上百年的风雨浸润,外墙霉渍斑驳,地基崩坍下陷,开裂的木门上,依稀可见脱色残毁的年画,供奉着遥远陌生的神明。

不少人家闩门闭户,锁眼生着铜锈,整座村落仿佛搁浅在了往昔,望不见一缕鲜活的炊烟。

二人停在一家老宅外,通过垮塌的围墙朝里张望。

院子里草木齐膝,早已成为野兔的天堂,遍地鸡粪鸭屎,在腐臭的塑料袋之间,一只瘦得皮包骨的老黄狗,趴在枯井旁边,眯缝着眼睛,在烈日下嗬嗬吐着舌头。

“走吧,”孟朝用手里的棍戳戳童浩,“咱找个会说话的去。”

二人继续在村子里晃悠,唇焦舌燥之际,终于遇到了第一个人类。

那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站在一株枝繁叶茂的榕树下。

身上只穿着件小背心,黄绿色,洗得松垮变形,长度刚好盖过屁股,两条小细腿黑黢黢的,从背心下缘露出来,一双赤脚,毫不在乎地踏在泥地上。

男孩手里攥着个树杈做的弹弓,正准备瞄准枝丫上的鸟,听闻脚步声,转过脸来,向后退了两步,用手背抹去脸上的鼻涕。

“小朋友,你好呀。”

孟朝手撑膝盖,俯下身来,尽量表现的和蔼可信。

男孩忽闪着大眼睛,怯生生的,也不说话,左手攥紧弹弓,右手抠弄大腿上的蚊子包。

“你家大人呢?”

他的手刚要落在男孩头顶,一道人影,伴着一声呵斥,自道路尽头匆忙闪现。

来的是个妇人,腆着大肚子,左臂另揽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边跑边喊,不停地冲男孩招手。

她说的是当地方言,语速极快,孟朝听不明白,但看样子应该是在训诫男孩,只见小孩蹙着眉,不情不愿的,也用方言回嘴。

“那个,您好,”孟朝朝妇人微笑,试图释放善意,“请问——”

妇人却并不搭理,似是看不到两人一般,快步从孟朝面前走过,掀起一小股热风。

她攥住男孩胳膊,一路拖着往回拽。

小孩开始哼哼唧唧的假哭,赖在地上不肯走,妇人扬手就是一巴掌,男孩吃痛,这下倒真伤了心,嚎啕着哭闹起来,怀里的小女孩受惊,也跟着张嘴叽歪,哭得满脸是泪。

孟朝和童浩尴尬地立在原地,劝也不是,拦也不是。

妇人绷着脸,强撑出一副气势汹汹,扯着自己的孩子疾步离开。

男孩捂着脸哭,不时回头张望,妇人也跟着回头,见孟朝他们还朝这边看,又别回头去,一路小跑。

一大一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树影之后。

村落重新恢复静寂,只有目光无法触及的山谷,传来杳远的狗吠。

孟朝抹了把脸上的汗。

“走吧,接着找。”

很快,他们就遇见了第二个人。

在村落边缘,一栋破旧倾颓的茅屋旁。

矮小枯瘦的老人正打着赤膊,在院子里低头翻找着什么,时不时弓下腰,吃力地捡起来,放到鼻尖闻嗅,随着动作,凸起的肋骨愈发鲜明,似要刺破皮肤。

“大爷,”孟朝敲敲院门,“请问徐财增家怎么走?”

老人被他吓了一跳,回过身来,偏着脑袋,茫然地上下打量,接着搁下手中活计,颤悠悠,转身进了屋。

正当二人杵在原地不知所措时,老人又扶着门框,探出头来,冲他们招招手。

孟朝松了口气,大步跟上去。

童浩略一迟疑,也跟了进去。

与户外明媚耀眼的光线不同,屋内晦暗潮湿,看不清楚。

等眼睛慢慢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他们才大致看清屋内的陈设。

这是间极其简陋的屋子,避难所一般,稻草和着黄泥制成的墙,几件上世纪淘汰下来的旧家具,泥地上堆放着腐烂泛黑的稻谷,房梁下搁着几个木盆,里面盛着雨水。

老人驱赶着蚊虫,哆嗦着递上两个破碗,做出喝水的动作。

“老人家,”孟朝从脑海深处打捞曾经学过的南洋语,“您多大了?”

老人望着他,只是笑,又抬抬手,做了个喝水的动作。

水面上飘着死去的飞虫,童浩舔舔干裂的嘴唇,一饮而尽。

孟朝注意到老人眼睛的异样,一只眼睛是完全浑浊的白色,应该是严重的白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