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孔雀来(1)

到乐营已经深夜,凉月满天。绛真在庭间梨花树下徘徊,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及见到薛涛,方舒一口气道:“怎么这么晚?韦少尉为难你了吗?”

薛涛笑道:“他哪里为难得了我?”

晚妆毕,薛涛因玩了一天太兴奋,躺在**很累却睡不着。她爬起来去找绛真,走到屋前推开直棂窗往内一看,黑漆漆的,只得返回。

“薛涛?”里面忽然发声,声音极清醒。

“你怎么也没睡着?”薛涛喜得推版门进去,摸到榻畔,搴帷上去躺下。

绛真没有回答,黑暗里,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清甜的花香。薛涛呼吸着,心甜意洽朦胧睡去时,绛真方唤道:“洪度。”

“嗯?”薛涛迷迷糊糊问。

绛真在黑暗里炯炯睁着双眼:“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什么怎么办才好?”两人睡有点挤,薛涛翻个身。

“我原以为,他不过游戏花丛而已,谁知,他真想要白首不离。”绛真的声音沉沉的,充满甜蜜。

薛涛唔了一声,忽然惊醒,一骨碌爬起来:“什么什么?什么他?他是谁?”

绛真未答,电光火石间,薛涛领悟了:“是许桁生!”

绛真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薛涛全醒了,急忙忙问:“他跟你说什么了?你俩好了?他故乡哪里?性情怎样?才学好么?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绛真沉默一会方含笑道:“他也是山东旧族之后,性情温柔,才学,想来也是极好的。家里父母早亡,但三位兄长都在山东为官。”

薛涛笑了:“那么是同乡了,叫我想想,你实话说,鸿雁传书,非止一日罢?什么时候开始的?”

绛真忙道:“上元灯节初见后,他确实常有书信,但我……我并未回信。后来在节度府内,偶遇过几次,才说上话。今日……今日他忽然将家传玉佩赠与我,说要执雁为礼,娶我归家。”黑暗里,她仍将丝帕盖到了脸上。

薛涛喜得击节:“真好真好!别的我不知,许桁生仪容堪与你相配。说到‘温柔文士’四个字,我第一个就想到他。”她抓住绛真的手,“阿绛,我觉得,这真的很好。”又打趣说:“我今日不过离开你一小会儿,你就作定了大事,亏得你平时子曰长、子曰短的,还以为你是女道学呢。”

绛真含笑拍她一下,又忧愁蹙眉道:“不过,这婚姻确该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这样私相授受,不合礼法。”

急得薛涛打断她:“我就是你们的‘媒’,还要什么什么媒?你这脑子里,真不知装了些什么。你没听说,杨国忠得势时在自家庭园里选官,女儿们都在屏风后看着,看中哪个,就择哪个为东床贵婿。宰相的女儿尚且不顾什么礼法,何况我们?再说,什么礼法比你的终生幸福还重要?”

绛真心头不由为之一松:“只要许郎不以私约为丑行,那……”

“他若那么以为,就不说要娶你了!”

绛真微笑了。

薛涛心头大畅,仰面躺下笑说:“你知道么,在乐营里,我常担心你受欺负呢。以后就好了,你是‘音声人’,做完这一年,说走便可走,明年就可以完婚。”

绛真含羞道:“不急,我年纪还小。再说我一无所有,还想再……再攒些……嫁妆。”

薛涛捂嘴笑:“怕什么,明年你走时,大家必各有表赠,还不够你润色妆奁么?”

绛真笑道:“明年再商量。”她想想,又迟疑道:“还有一事,我有些不解,许郎虽自幼失怙,但族中人多,就像方才我说的,他的三个兄长都应试及第,进入仕途,怎么独他一个放诞在王孙公子之间,宁愿为人铺设园林,做个梓人呢?”

薛涛笑答:“人各有志,他那样的世家,又一肚子才学,‘取一青紫如拾芥耳’,只要去考,你还怕他不能及第入仕吗?”

几句话说得绛真笑了。

两个女娃唧唧哝哝说到半夜,笑一会,闹一会,交寅时方睡。早晨醒来便迟了,急急洗漱,赶到乐营门首等车,往节度府上值。

一辆七彩琉璃璎珞装饰的马车忽辚辚停到门首,在乐伎的油壁车车队里,显得鹤立鸡群。青衣双鬟的婢子先下来,自车内扶出一名美人,众人看时,竟是灼灼。

这个时候回来,分明昨夜擅宿他处。灼灼还穿着昨天登高的丽服,不慌不忙,旁若无人地越过众乐伎回房更衣去了。

众人瞠目结舌,都说不出话来,独凤鸣笑盈盈道:“看来她被东川支度副使的公子留宿了。美人毕竟是美人,一步登天,从此要刮目相看了。”众乐伎方知道缘由,纷纷窃窃私语。

薛涛与绛真惊异地对视一眼,都不由有些担心。

下值后回房,奴子给薛涛、绛真、凤鸣、灼灼送来四只小锦袋,打开看时,里头各装着十来颗精彩熠熠的赤金珠,是韦臧孙谢她们伴游的赏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