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迷惘
天灾向来一桩接着一桩, 并非一朝一夕能平息之事。一夜过去,崇丹山虽然不再喷发出炽热熔岩,但周边紧接着下起了暴雨, 就连远在百里之外的嘉州也未能幸免。
雨势汹涌且夹杂着泥灰, 一时间竟像是下泥雨一般, 砸得屋舍街道肮脏泥泞, 整个世界灰暗得仿佛在为一座山而悼亡。
嘉州郊野一家平平无奇的小客栈客房里,屋内的白发姑娘独自一人坐在一面铜镜前,窗外是滂沱大雨,室内却寂静无声。
她背上燃烧的翅膀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后背皮肤上被烈火烧伤的伤疤,那是她长出羽翼的地方。
凤凰令是一门极伤身的术法, 使用时间及次数均有限制, 若是过度使用轻则伤及修为根本, 重则五脏六腑燃灼而死。叶悯微现在的伤在使用凤凰令的后果中,只能算小伤罢了。
崇丹山提前爆发的混乱一夜过后,叶悯微与温辞借着吹烟化灰术脱身,便来到嘉州与谢玉珠和苍术汇合, 在这偏僻的小客栈暂时住下歇息。他们简单把事情经过告诉谢玉珠和苍术, 谢玉珠震惊之下的安慰还没说出口,叶悯微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她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确认。
叶悯微的手里握着一只白瓷的药瓶,金镯子安静地合起来坠在她的手腕之上。
她出神片刻, 便拿起药瓶倒出一颗丹药咽下, 铜镜中她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自伤口而下,浑身的经脉泛起蓝色的光芒。
她灰黑的眼眸眨了眨, 低声说:“果然对我也有用。”
这是上次温辞受伤时用的丹药,温辞说这是她专为他做的, 只对他奏效。而若如温辞所说,她喝了三十年他的血,体质已经和他趋同,这药便也会对她管用。
叶悯微吃这伤药却并不是为了治伤,她耐心地观察着自己身体每个部分浮现的经脉,将他们一一记下来,在视石里慢慢拼凑出一张完整的人体经脉图。
她又拿出一颗苍晶来,目光在经脉图和苍晶之间回转,手指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
也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抗拒,她算得并不快,也不像平时那样兴奋而投入。几个时辰过去之后,她的手指慢慢停了下来。
一道雷声炸响,天边亮起惨白的光,铜镜里白发女子的脸亮起来,视石上蓝光跳跃,映着她灰黑的眼眸。
叶悯微慢慢地说:“原来真的可以把人炼成苍晶啊。”
这是第一次她在演算时不想要算出结果。
可是她终究算出来了,甚至于这炼制的方法在她看来,简便且高效。
一室安静,窗外暴雨倾盆,视石里那副图安静无声地落在叶悯微的眼眸里。大概是因为暴雨的原因,今日格外寒冷。那种寒意超过叶悯微离开昆吾山时寒冬的朔风,在盛夏的阴雨里奇异地滋生,悄无声息地浸入骨血。
她曾经把人炼成了苍晶吗?
她那数以万计,可以堆满一个粮仓的苍晶,都曾经是人吗?
叶悯微低下眼眸,望向万象森罗之中那小小的萤亮的石头,它在金环层层相交之处,如一颗灵力涌动的心脏。
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金神节上拉她裙角的福童,给她彩福的行人,花车前的少年少女,车边的乐匠,伸长胳膊接福花的人。是这样幸福的人吗?
还是握着她的手,哭着说自己孤独的,像孙婆婆这样痛苦悲伤的人?
或者是像花车顶端舞蹈的温辞那样,美丽而热烈的人?
他们如今都变成了无声无息的石头吗?
可是或许还有别的炼制方法,她的苍晶不一定是用人炼成的。
也或许是。
或许不是。
或许是。
叶悯微沉默片刻,仿佛不能忍受这来回纠缠的念头,她摘下视石穿好衣服,便走到门边,打开紧闭的房门走出去。脚步迈出门槛的时候,她低头看见了一片藤黄的衣角。
那是席地而坐,正靠在门边熟睡的温辞。
他一身衣服藤黄为底,一贯配着色彩缤纷的饰物,头抵着旁边的红漆柱子,胳膊搭在膝盖上,神情十分疲倦,但是看起来缤纷而温暖。
他什么时候都这样鲜艳热烈,躺在这样简陋的走廊里睡着,简直像是薄待了这份美丽似的。
叶悯微心情莫名沉静下去,她瞧了他片刻,慢慢蹲下来认真地端详他。从走廊拐角处探出一个脑袋,谢玉珠小声说道:“大师父,你出来了啊。”
叶悯微点点头,谢玉珠便蹑手蹑脚地跑到她身边蹲下,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二师父说您有点不太对劲,您进房间后他就一直在外面盯着,估计是实在太困就睡着了。”
叶悯微又点点头。此刻虽然乌云压顶,但毕竟是白日,正是温辞最困倦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