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弃枝(第3/4页)

巫恩辞第一次对叶悯微生出恨意。

后来他们的关系一直时好时坏。巫恩辞对她的爱意与恨意多年来此消彼长,来回博弈。

巫恩辞病愈山下后也曾想过要释怀。他让叶悯微去除了他身上的胎记,消掉了关于“疫魔”的所有痕迹,以“温辞”这个名字踏入他梦寐以求的烟火人间。

温辞已经不是那个偏执孤独的孩子,他也想要放下对与叶悯微的爱憎。

他试着心平气和地跟叶悯微相处,他时常回昆吾山上看叶悯微,无论去往多远的地方,每年一定会陪她过年。他把他在山下遇到的有趣的事情讲给她听,把他在山下学会的乐舞百戏演给她看,就像对待一个家人。

他也对她说:“你跟我下山看看吧。”

叶悯微看他演出的时候分明很认真,但当他说出这句话后,她却总是拒绝。

“人群没什么意思,我讨厌人群。”

“为什么?”

叶悯微皱皱眉不说话,温辞便知道这是来源于某段被清理的记忆的总结了。

每当这种时候,温辞心里便会有一根刺隐隐作祟。

幸而叶悯微是个遵守约定的人,后来她又清理过许多次记忆,时常感叹脑子里的记忆太过拥挤,却并未舍弃关于温辞的记忆。

即便那些琐事与她的研究毫无关系。

她能够在她那举世无双的天才脑子里,开辟出一块地方,来存放这数十年他与她的点点滴滴,也实在是不容易。

温辞也劝自己知足。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下山十七年后温辞意外被困于心想事成之地中,再度回到人世间已经是三年之后。

他一回来就奔去昆吾山上找叶悯微,睽违三年,叶悯微坐在木屋前,一如既往地抱着她的一堆纸卷。

彼时春日暖阳,绿意盎然,她的眼眸里和从前一样映着他的影子,恰如他最喜欢的那样。

然后叶悯微问道:“你是谁?”

她问他,你是谁?

他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叶悯微,难道……你最近清理过记忆?”

“嗯,看来你认识我。”

“为什么清理掉我,只是三年没见而已……你以为我死了吗?”

“我为什么要记得你?如果你死了,那当然要把你清理掉了。”

叶悯微回答得尤其自然而流畅,没有一点儿伤心。

那时她还并未开始魇修,灵力充沛,那些经过她精挑细选保留下来的记忆也十分完好。

叶悯微记得魇术、魇修、灵器与灵脉,记得所有从他身上研究到的一切,唯独不记得他。

她终于做了一次全面的、彻底的清扫,把没有价值的陈年旧物尽数抛去,为对她来说更有意义的记忆腾出位置。

最荒唐的是这一切温辞居然早有预感。

不然呢?叶悯微已经把他的一切研究得彻彻底底,巫族血脉对她来说无关紧要,他以命相抵的威胁早就失效。

一旦她以为他已经死了,自然会急不可待地把他忘记。

她脑子里从不存放与研究无关的东西。

或许在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下意识地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被她遗忘。

不然为什么他总是回昆吾山上看望叶悯微?为什么他总是心怀焦躁,为什么每次听她喊出他的名字时,他都会松一口气。

他知道那些东西,那些术法、灵脉、灵器,那些让叶悯微如同神明一样无所不能,光辉夺目的东西是她的全部,它们对她来说比他重要百倍。

可他呢?

巫恩辞对于叶悯微来说就全无意义吗?

这些回忆全无意义吗?

那是近五十年的时间中,从昆吾山上的一场大雪开始,他们的朝夕相伴,争执与和好。

他被她折腾得要命的痛骂,她为他实现的每一个愿望,他帮她做的每一件灵器,那些她说了他也不懂却还要她说给他听的术法原理,他回来陪她过的每一个新年。

只有他还记得的那些亲吻,亲昵与缱绻。

只有他知道的心动。

这世上他只与一个人分享过他的所有秘密与孤独,只有叶悯微知道巫恩辞。

他这辈子身负血债、极尽曲折、无人可托,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比叶悯微对他更重要。

可是叶悯微永远也不会再知晓。

记忆要两个人都记得才是记忆,只有一个人记得,那就是执念与牢笼。

温辞气得发疯,刹那间他便看清他从没有放下过,他从来都不甘心,什么狗屁释怀,什么狗屁家人。

他从来都喜欢叶悯微!从来没有一天释怀,没有一天甘心!

他为叶悯微永远无法像他喜欢她那样喜欢他而不甘。

他因为他对叶悯微难以控制的、不可戒除的、仿佛唯有死亡可以根治的喜欢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