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无用者之墓(四)(第4/7页)

莫罗没说话。他静了片刻,脸上的笑容也淡去几分。片刻后,为了将这场对话延续下去,他体面地为这段没有营造出脉脉温情的对话画上句号,“看来我们在这个话题上无法取得共识。”

柏砚平静地回答,“我们几乎在所有事情上都无法取得共识。”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柏砚你不是很赞同我吗?”莫罗问。

柏砚也不否认,“是的,我赞同过你。”

“那为什么现在开始反对了?”莫罗又问,他们师生两人是不适合那些柔软的感情交流的。这般针锋相对,或许才是他们的相处方式,“你在对谁表忠心?甚至要罔顾自己意愿?”

“我不对任何人表忠心。”柏砚说。

莫罗笑了一下,他双手搭成一个三角形,抵子在下巴处,“你曾经就这么对我表过忠心,”他又提起那些往事,“你是我最得力的助手。”

“唯一让我感到不满的是,你太在意你身边的那个omega了。”莫罗继续说,“尽管作为An体质的人形武器,他的确有用。可当他已经不再为你所用时,你还是无法放下。你对他的在意让你优柔寡断,总是做出错误的选择。”

“我知道,我必须要推你一把。你要割舍,也必须割舍。”他说道。

莫罗并不仇恨柏砚的背叛,也不怨恨他将自己送进这个后半生的监狱。

相反,他欣赏他的卸磨杀驴。他唯一无法接受的,只有这个学生对爱人的不割舍。这是柏砚最大的败笔,莫罗如此坚信,这个败笔使得柏砚心甘情愿地被他人限制,无法抵达巅峰。

即便他成为了败寇,莫罗依旧坚持地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柏砚要割舍,也必须割舍。如他对达达妮·卡玛佐兹所做的一样,只要真正地割舍了,他才会明白什么是权衡利弊。权力的大门才会真正地向他敞开。

这是他的成功经验,莫罗大发慈悲地和他的学生分享,试图教导柏砚。可这个学生并不争气,决意要投入别人的陷阱。直到现在,莫罗始终不承认,在他强迫柏砚和姜冻冬针锋相对,甚至多次下达杀令的背后,隐藏着属于他的难以言说的嫉妒与不甘。

如果柏砚不割舍,就能得到。那他对达达妮·卡玛佐兹的割舍算什么呢?他们的老死不相往来算什么呢?

“你怎么就放弃了?”莫罗依旧无法明白柏砚当初为什么不杀死姜冻冬。

“不应该这样。你不应该放弃的,”他望向柏砚,笃定地说,“你现在还受限于武斗派那些老党吧?他们压得你踹不过气,是不是?如果当初你不放弃,你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不,”柏砚很明确地否定了莫罗的判断,“我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莫罗却嗤笑出声。

他是决计不会承认什么‘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怎么可能得到一切?欲壑难平,谁不如此?所有、所有嘴上说满足的人,不过是眼看自己的深渊怎么都无法填平而自欺欺人的安慰。

“真是可怕,你被驯化了,被冲昏了头脑,”莫罗说,“明明什么都没有得到,却要装作得到了一切。”

柏砚对莫罗尖锐的话语毫无反应,他平和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接着,柏砚说,“你在嫉妒我。”

莫罗的情绪前所未有的激烈。他抓紧了轮椅的扶手,那些松垮的肌肉在这时都紧绷了起来,一条条青筋爆出。他的身体不由地向前俯去,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到柏砚跟前,拽起他的衣襟,对着他神色漠然的脸来一拳。

这一刻,莫罗这具临近死亡的身体仿佛又枯木逢春。

少年时脾气大得冲天的莫罗像是又活了过来。那时,他总仗着自己的好皮囊,装模作样,而每次被达达妮·卡玛佐兹说破心思,他就会破防地跳脚,扬言再也不会理她。

直至一次被达达妮不分场合地戳穿了他想多吃一块蛋糕的小心思,饥饿与羞愤让他号啕大哭。在这之后,达达妮才开始学会尊重,他也才开始学会好好地表达自己。

莫罗抓着轮椅的手缓慢地松了下去,他又回想到了遥远的青春。那些长满了苔藓的记忆,让他恍惚。

他的气缓慢地消了了,他突然意识到,其实他的怒火,正说明他在嫉妒。

“也许吧。”莫罗无意再隐藏他的想法,他隐藏了大半辈子,他想隐藏的人早已死去,又还有什么藏的必要?“也许我是嫉妒吧。”莫罗说。

柏砚相当没眼力劲儿地赞同,“确实。”

莫罗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接着生气。

屋外的雨,在两人的交谈里停了。

莫罗等待着柏砚开口。他还在等待柏砚的‘真实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