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面对
穆朝朝从没觉得脱两件衣服会如此紧张且费力,既不敢发出声响,动作还想要麻利。然而,解一粒扣,回一下头,这样的动作可称不上是麻利。谨谨慎慎地脱完衣服以后,穆朝朝又以极轻的动作躺到了自己那张陪护床上。
小心地扯过被子裹到身上,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没有睡意,眼睛便睁着开始盯看黑洞洞的天花板。然而,她的目光虽是在天花板上,注意力却全在耳畔那挥之不去、若有似无的呼吸声上。这种熟悉的感觉,叫她的大脑愈发静不下来。双手仍旧紧攥着被子,原还停留在天花板上的目光,此时却已经不由得转向了别处——面对着面了,熟悉的气息便感觉更加清晰,包括他的轮廓,他的样子,今日不敢看的,刻意回避的,这会儿都近在眼前,任她肆无忌惮地多多贪恋。
五年前,与他分离的那晚,她也是这么看着他的睡颜的。而今,也仅是半臂之遥而已,却觉得有鸿沟在前,想触也触不得了。鼻子里一阵发酸,忍不住稍稍用力吸了一下,明明不大的声响却引起了“熟睡”之人的注意。
“是冷吗?”低沉且轻缓的声音从周怀年喉底发出,仿佛是在梦呓。然而,穆朝朝已然是被吓了一吓,屏住呼吸不敢再制造出一点动静。
她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只能是欲盖弥彰,周怀年缓缓睁眼,并伸手过去,替她掖了掖被子。她的被子很单薄,而近些日子伦敦已经入秋,夜里几多寒凉,周怀年是知道的。他想将自己的被子换给她,却心知她会拒绝,便不敢贸然地乱做主张。可有件事,他忍了很久,已经不得不说。
他的手还搭在她的被面上,是想替她将被子掖紧,却也是不想离开。
“朝朝……”他轻声唤她的名字,语气温柔得从来没有人听过,却只除了她一个。然而,穆朝朝没有应答,只是发出极轻微的呼吸声。
周怀年默了默,又再斟酌了一下,态度愈加和软地说道:“你现在在做的工作,能不能不做了?”
他的话才刚问完,他便感觉出对面的人的呼吸顿了一下。他怕她多想,于是紧着又补充了一句:“安儿马上就要手术,他一定希望你能每时每刻都陪在他的身边。手术费的事,你不要担心,该付的我都已经付了,后续还有任何需要,我也都在这里,和你一起面对,和你一起……”
周怀年的话还未说完,对面的人便翻了个身,不再与他面对,也顺带着将他搭在自己被面上的手都甩了下去。
周怀年的心里蓦地泛起一阵苦涩,讪讪地收回手后,仔细地将今日想过的所有可能又都想了一遍。这几年,他在香港发展得已经不亚于从前在上海的时候。不说别的,起码赚到手里的钱,甚至比在上海时还要翻上几番。就他这么刻意高调的姿态,穆朝朝不可能连一点风声都没听过。出入上流社会,积极拓展自己的人脉以及事业版图,有一个亡妻留下的极为受宠的孩子,还有一个与他几乎形影不离的女私人医生……外界对他,对这些,都有各种各样绘声绘色的传言,他听过不少,也不知她听过多少?
而这些,哪怕她只听过其中的一样,都有可能会对他大失所望。就像今日,来之不易的相见,本该是无尽思念的尽情宣泄,结果却叫她只想东躲西藏,与他撇清关系,甚或一刀两断。她不知道,在他见到她时,见到他们的孩子时,有多激动,多惊喜。而他也不知道,在他们见面之前这五年里,她又背负了多少的艰辛痛苦,以及对他的误解和失望。
他早该想到这一点的,并且也该竭尽全力地去让她相信自己,并且重新接纳自己。他这一生,唯有她而已,金钱、名利乃至生命,都只是基于要寻回她的目的而在挣扎着苟存罢了。如今,他已经将她寻回,那些东西于他,便更只是浮土一般的身外之物。这些她都该知道,他也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给她听。
“朝朝……”他又唤了她一声,这一声嗓音发紧,是带着委屈以及乞求的哽咽,“我知道,你一定是误会我了。可我要是解释起来,你一定又会觉得十分可笑。这五年,我以为自己死过几次,便是最大的痛苦。可在今日见到你和安儿时,我才知道,你们所经历的一切,你为安儿所经历的一切,才是我不能想象的。死过几次又如何?终究还是活过来了,而且有钱,有势,有孩子,还有人人都传的私人医生兼‘女友’……换做是我,也一定会想把这样的男人碎尸万段。”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而后用拇指拂去眼角那点一点儿也不值得同情的眼泪,继续说道:“在被碎尸万段之前,我还是想要和你解释。或者说,是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