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阮荻送出了几里地, 依依惜别,正要回程时,忽然想起了什么, 又转回来特意嘱咐。

“刚才城外的那道圣旨,你可听清了?最近多事之秋, 只怕会有乱事。等荀郎送你回去云间坞,你就留在坞里, 近期莫出坞壁一步。”

阮朝汐点头应下。

夜色里, 两辆牛车混在荀氏车队里, 连夜翻山越岭, 逐渐远离历阳城。

车顶逐渐响起了雨声。山间淅淅沥沥,下起了夜雨。

或许是下午睡了一觉的缘故, 阮朝汐直到深夜也毫无睡意。白蝉已经撑不住合衣睡下了, 沙沙击打车顶的雨声里, 昏黄蜡烛灯火如豆。

前方车辕坐处传来了姜芝的声音, 他在和陆适之低声议论。

“这条路不对。如果回返云间坞的话, 应该从刚才那条三岔路口往西边走。现在怎么往东走了?”

“别惊动阿般, 我去问问。”陆适之跳下车,脚步匆匆远去了。

人不多时便回来,急促地唤姜芝, “燕三兄说车队往荀氏壁去。”

姜芝打了个喷嚏,声音闷闷地说,“不好,郎君不放我们回去。今日之事不会善了了。”

他以为阮朝汐睡着了,并未刻意压低嗓音, 在滚轮行进声响里听得清楚。

“这次运气不好,直接撞在郎君的手里, 早上我见郎君的眼神就知道事不好……等明日进了荀氏壁,我们要不要劝阿般去主动请罪?”

阮朝汐心里一沉,坐起了身。

“她请什么罪?”陆适之的声音说,“你觉得阿般的性子像是会自己偷跑去历阳城玩的?多半是七娘想去,求到她跟前。这里没外人,我跟你小子说句实话,若不是撞到郎君车队,我们无声无息在城外转一圈,早回去坞壁了,什么事也不会有。”

“但现在就是撞上了。” 姜芝的声音说,“我也跟你小子说句实话,就算绕城一圈安然无恙回去,被郎君知道了,阿般还是得挨罚。罚的是什么?四个字,自作主张。”

身下的牛车忽然一晃,车驾缓缓停下。

燕斩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夜雨山路难行,郎君下令,就地扎营,在野外过夜。明日清晨日出后再赶路。”

有一道脚步声走近,车壁被人从外头敲响。

“十二娘可睡下了?”

阮朝汐掀起了帘子,“何事?”

周围点起了驱逐野兽的火把。腾跃火光里,视野里出现一个眼熟的黑檀木长盒,由徐幼棠双手捧着递过来。

“郎君嘱托,将这个木盒交给十二娘。”不等阮朝汐开口说话,已经直接将盒盖打开。

里面果然安静躺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簪。

最上等的和田玉,玉色通透如水,簪头雕刻了十二只活灵活现的兔儿。正是早些时候被她当面拒绝的那支及笄礼物。

“郎君的原话,送出的赠礼没有收回的道理。十二娘若喜欢便留着。若不喜欢,扔了,砸了,随便十二娘处置。”

活灵活现的兔儿玉簪杵在面前,阮朝汐愕然扶坐在车门边,几乎难以相信通传的是荀玄微的原话。

檀木匣往她面前催促地伸了伸。

徐幼棠站在车边,摆出不得准信不肯走的架势,“请十二娘处置。”

阮朝汐烦恼地盯着玉簪。

这还是头一次她赌气不肯收礼,却被硬送了来。

精心准备的玉簪,毕竟是一份馈赠心意,怎么可能扔了,砸了。

但叫她若无其事地收下戴起,她心里有疙瘩。

这么多年了,一次次地盼望和失望,她积攒的情绪太多了。

她的目光落在长木盒里的玉簪上,许久没动静。旁边的白蝉早已被惊醒,焦急地低声催促,“十二娘!”

眼角传来火把晃动的亮光。阮朝汐抬眼望去。

车队围拢成护卫阵型,数十辆大车把载人的马车和牛车团团围在中央,披甲部曲在周围来来去去。她的牛车距离荀玄微的马车并不很远。

车里映出烛光,熟悉的颀长侧影在伏案书写什么。

五年时光如流水,一千多个漫长日子过去,她已经和五年前大不同了,他却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在她的心里,似他这般清雅出尘的人,就该以文人的手执笔握卷,就该身处于现在这样的平静场景里。

而不该是入夜后的历阳城门下,手执黄书圣旨,言语暗藏玄机,陷入一场不见血的尖锐交锋。

这漫长的五年,她在坞壁默念着‘骗人’,心情低落地听着每一年的新年爆竹声。

杨先生是她亲近的长辈,见她每年过年时都郁郁不乐,坞里种种新年欢庆盛事,新衣,美酒,饴糖,爆竹笑闹,其他童子人人欣喜雀跃,独她不能开怀。

杨斐看破几分她心情低落的缘由,委婉劝她,郎君虽然人不能回来,但心里记挂她。阿般,你看,郎君从京城给你送来了如此厚重的年礼。承载着厚重心意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