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当天晚上,沈佳城再次去中心医院探望顾廷之,深夜才赶回观山。警卫开的车不比林肯,他坐得很不舒服,可他也是疲倦至极,在回家路上就睡着了。
江洋叫他起来,他回到车库,又打开了林肯的后门。沈佳城之前也有过别的好车,可结婚以后,他进出只开这辆林肯。朋友总问,怎么喜欢这么普通的车。他就说,低调耐操。
秦臻人走了,留下一点点淡淡的味道,像自己烧了一半的旧烟。沈佳城在头脑中仔细规划,从此以后,这辆车他也大可不必再开。车里面的回忆太多,总会倒涌上来。他抬手关上了车门。
沈佳城在观山办公室的躺椅上和衣而卧,一觉睡到早上十点。晏舒敲他办公室的门,轻轻问了句: “门口的花要放不下了……您看,要挑一些给顾先生送去吗。他一定会喜欢这些。”
沈佳城刚刚醒来,喉咙干涩得可以,开口甚至发不出声音来。晏舒心细,随手抄起了一个空酒杯,倒了点清水递给他,他嘶哑着声音说谢谢。半晌,沈佳城才答应道: “我自己下楼看看吧。谢谢你提醒。”
晏舒把登记送礼清单的文件夹也递给他,沈佳城推开通往正面前厅的门,被铺面的五彩缤纷的祝福花束灼了眼。他却注意到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花果篮。
“这个是……”
晏舒道:“哦,这批是早上刚刚送过来的吧,只能堆在那里了。您要觉得堵门,我可以先放出去。反正我在名单上有记的。”
随后,观山座机电话响起,晏舒便快步转身去接,只留沈佳城一个人。
那只花篮不是最大的,甚至不是最漂亮的,花束只放了绿桔梗、君子兰和尤加利叶,白色和不同程度的淡绿交织在一起,素雅至极,稍微快两拍就要错过。
观山的小花园里,顾廷之两年前亲自种了君子兰和洋桔梗。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家里人。而果篮里面放了热带水果,也是顾廷之平常最喜欢的火龙果和芒果。沈佳城附身翻动名牌,看到果篮未署名,只写了“早日康复”几个字。
秦臻的名字当然不在新的送礼名单里,因为他根本没有署名。而晏舒自然也不认得他的笔迹。
沈佳城欲站起身,只听晏舒在隔壁惊喜地叫了一声:“沈先生,好消息!医院来电话说您爸爸醒了!快点,我可以把您十点钟的会议推迟……”
“你说什么?”
“我说,医院刚刚来电话,顾先生身体情况稳定,刚刚醒过来。”
沈佳城低头,站起来得太急,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晏舒惊叫一声:“您小心点,慢点起来,别碰着……”
“小晏,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好吗。”
“……啊,好的,抱歉。我……我先出去。”
晏舒刚关好门走开两步,便听来门后传来笑声。那笑声极其怪异,急促而荒诞,伴随着努力压抑的粗重喘息。
她惊讶地停住脚步,想推开门看看,却突然顿住。她意识到,沈佳城不是在笑,而是……在哭。
一门之隔,前厅溢满花香。沈佳城勉强扶住墙壁,动作太急,右手的伤口开裂,血又迸了出来。他紧紧咬住自己的右手,眼泪几乎不受控制,一滴一滴砸下来,混着血水,滚落在了君子兰的叶子上。
*
沈佳城处理完手头要事,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顾廷之已经醒来多时。傅星河结束了上午的工作,正在床边陪着,看沈佳城人来了,才默默退出去。
顾廷之脸色苍白,也毫无胃口,饭就放在旁边一点也没动。看到爱子,顾廷之更加伤心,眼泪流了满脸,哽咽着说抱歉。
沈佳城见他流泪,心情也压抑,只好劝道:“别说抱歉。您跟我讲讲……到底发生什么了。跟我说说实话,好吗。”
“前几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做了个梦,我梦见他没有死,而是受了重伤,而我正要去医院接他回家。我到了医院,一间间病房都是黑的,我就顺着灯光找他。这么多个房间,只有一间是有光的,我隔着很远看见了他的影子,可在推开门的那一刻,我醒了。
“之后几天,我想回去那个梦里,但我再也回不去了。是那时候,我想试试,如果我再闭上眼,闭上眼就安静了,就能回到医院的走廊里。那是黑暗、又狭窄、又漫长的一段路,但我一直一直都看得见他,他在那一段向我招手,我离他那么那么近,再走一步就……”
“爸,那些都是……”沈佳城见顾廷之如此难过,一时间也说不太出口徒劳宽慰的话,只能道:“我父亲一定还会想着您的,只不过是以另外一种方式。他也会希望您和我,我们一起……继续生活下去。”
“那个梦,太真了。佳城,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总想总想,我记得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直到现在,都还记得。还好,后来我隐隐约约又听到你的声音,你在另外一头叫我。你听起来很小,可能是七八岁那时候吧,声音还是小孩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