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1章 对答
回龙观精舍,沈晏临时住在此处。
大雨如丝如缕,铺天盖地。
雨水打在瓦上发出清脆又催眠的声音,随后汇集成一道,顺着檐角黄铜承雨铃汇入养着小鱼的陶瓮。
朦胧雨幕中,半人高的香炉立在屋中,炉中燃着热炭,发散着热力。
四周垂帐阻挡热气流动,形成一片隔绝外部的空间,帐中温暖又慵懒。
未曾料到赵鲤会来,也未曾料到这场大雨。
沈晏此处没有备下女子的衣衫。
洗漱后,赵鲤穿着沈晏的里衣,没个坐样地趴在他膝头。
“熊弼已到北疆接手了防务,但要和平剥除柴珣的势力,还需要些时日,且不能太过粗暴。”
行伍军汉,尤其是北疆等地的军中汉子远不似盛京京营军士油滑。
这些戍边的战士忠耿,贸然动手清洗必然牵连无数,也易失了军心。
目下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闹出巨大丑闻,削弱柴珣名望,削弱他身上的光环。
从古至今,要毁一个人,从裤裆底下的脏事着手是最为便捷的。
沈晏手中一张布巾,给赵鲤擦拭着湿发。
和他手上温柔动作不同,他说出的算计,却是极为冷酷无情。
“赵瑶光是个好工具。”
他卷了一缕赵鲤的头发在指尖,轻声道:“大伯与未来弟媳的脏事,百姓们爱听。”
论及把控百姓八卦之心,沈大人是熟手。
“做下那等失德之事,众叛亲离理所应当。”
赵鲤之前听沈晏述说他救下沈小公子后发生的事情,哭得双眼通红。
现在鼻塞着,却又作怪起来,问道:“那我二人算不算失德?无媒……”
赵鲤最后两个字被沈晏两根手指头捏在嘴里,没能说出来。
“又胡说。”沈晏松开手指,转以手掌给她敷眼睛,“我们自然是两情相悦。”
“不过,若赵千户想给我个名分,我亦是极欢喜的。”
赵鲤嗔笑后又问:“那位成阳郡主呢?”
沈晏愣了愣,不知赵鲤从何处听到成阳郡主之名,他轻笑道:“赵家已没落,总要给赵瑶光递上一根藤蔓。”
好让她顺着向上爬,来这回龙观中。
“安心,她身边探子在,翻不起什么大浪。”
赵鲤倒不担心那些,她并未问沈晏具体计划,那些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
她更关心的,是倭人。
“今日林中,那李朝鲜巫女表现似乎不太对。”
太冲动了!
赵鲤曾见过那少女两次。
哪怕再冲动,今日在源雅信已打算息事宁人时,还要那般不管不顾请神降在隆庆帝面前争斗,实在不该。
沈晏的手还盖在赵鲤的眼睛上,她看不见,只听得沈晏一声轻笑:“一些小把戏而已。”
食物,熏香……或是故意高高在上挑事的官吏。
乃至于一些个刻毒到蠢,故意露出鄙视的仆役。
想将人火气挑起,让一个人心情躁郁冲动,并不难。
赵鲤闻言轻笑两声:“要挑起斗争?”
沈晏捏了捏她的耳垂:“阿鲤聪明。”
李朝鲜目下确实温顺,但从前的历史告诉沈晏,一旦中原露出虚弱之像,那摇尾的狗儿就会露出獠牙。
一匹饿狼,一条不忠的犬。
要让自身安全,自然是先挑起二者纷争,再坐收渔翁之利。
“他们打得越狠,撕咬得越狠,于我们越有利。”
沈晏修长的手指,拂过赵鲤发丝,他柔声道:“先睡一会,今夜可有戏看。”
话音落,赵鲤坏嘻嘻地笑了一声,一侧身子枕在他腿上闭上眼睛。
……
初春第一场春雨,下得没完。
隆庆帝柴衡坐在窗边,托着下巴看着窗外雨幕。
百无聊赖斗鸡眼,揪着自己下颌的胡须玩。
突然,殿外一阵脚步声。
他立时精神,期望地看去。
只是进来的仅小顺子一人。
隆庆帝伸长了脖子看小顺子身后,疑问道:“我家阿鲤呢?不是说也来了吗?”
在沈晏门前就被撅回来的小顺子尴尬笑。
隆庆帝立刻脸垮了下来。
这时,供奉太祖金像的正殿忽传声响。
隆庆帝忙不迭过去看。
便见香案上白牛角磨的珓杯掉到地上,两反面朝上,为哭杯。
隆庆帝小心觑了一眼供奉金像,便见太祖金像双嘴唇向下,一副十分不悦的表情。
隆庆帝乖巧一撩龙袍,跪在案前:“太祖,您老何为不高兴?”
话音未落,隆庆帝便知道太祖为何不高兴了。
只听殿外有人通报道:大皇子柴珣求见。
通报声音落,太祖面前供奉的瓜果香烛,便像是遭了谁一记扫堂腿,噼里啪啦掉了满地。
隆庆帝被供果砸得不敢吱声,眼前几乎出现幻觉——一脸络腮胡子的老柴家太祖正坐在香案上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