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痛骂

政治斗争讲究的就是个以快打快, 不给敌人丝毫喘息的功夫。小阁老与穆国公世子见面后不过六七日,周至成的亲弟弟,兵部清吏司主事周至中便哭哭啼啼上了许府大门, 跪下框框磕大头:

“表舅舅,求你救我大哥一救!”

自己的亲戚上门这般哭求,正在苦苦参悟自然大道的许阁老终于坐不住了。他一身道袍, 从闭关的清室中踱了出来, 命人扶起周至中:

“何必如此急躁?”

大概是真从飞玄真君的青词中参悟出了什么天人化身的大道,或者是这几日磕金丹磕得有些重金属中毒反应不灵, 许阁老的声音飘渺清雅, 隐然有得道高人的风度。周至中愕然抬头,却见自己的表舅舅宽袍缓带, 飘飘的从屏风后现身。

清吏司主事无缘面圣,当然不知道这是当今飞玄真君清妙帝君万寿帝君最喜爱的穿搭,简称大扑棱蛾子流。当然, 许阁老不敢僭越圣上,哪怕在家悟道,穿的也只是一件素白的麻布袍子, 不带多余的纹路。

换言之, 走丧葬风的大扑棱蛾子流。

周至成到底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被表舅舅的这套装束惊得是目瞪口呆,等到许阁老徐步走到面前, 才终于反应过来, 痛哭出声:

“阁老,我大哥叫人给害了!”

许阁老不急不躁:“着什么急呢?官场上的风波总是有的嘛, 不要动不动就说被谁害了,不利于团结。到底是什么事情, 你先说一说。”

大概是没听懂表舅舅的暗示,周至中哭的更厉害了:

“阁老不知,是闫东楼那恶贼亲自上阵,狂言诬陷,将我大哥囚禁了起来,还说要报请司礼监传廷杖!他们如此嚣张跋扈,视清流如无物,哪是在打我大哥的屁股,分明是在打您老的脸!”

许阁老:…………

可能是终于修炼有成了吧,许阁老长长吸气,居然按捺住了被这个冤种亲戚激起的怒火。

他干巴巴问:“是闫东楼做的手脚?他怎么下的手?”

周至中哭道:“表舅舅有所不知,五日前礼部发了公文,说太宗文皇帝诞辰将至,命朝中六品以下的官吏各写一篇诗赋,颂扬祖宗巍巍功德。不料,不料昨日那闫东楼便带着穆国公世子打上门来,非说我兄长大逆不道,竟然在诗词中处处影射,诽谤君上。这样捕风捉影的诬陷,周家怎么承担得起!”

许阁老……许阁老叹了第二口气。

说实话,如若换做另一位清流同党被人如此指斥,他大概都会笃定,是闫党居心叵测罗织罪名,以文字狱的手段来排斥异己;但惟独在自己这个表外甥身上,许阁老却忍不住生出了一点怀疑:

这怨种不会真写了什么能送全家上天的东西吧?

无论如何,到底是自己的亲戚。如今当着阖府的面又哭又求,许阁老也不好拉下脸严词拒绝,只能道:

“事情经过到底如何,你还是细说一说,老夫也好参详。”

周至中框框又是两个大头,然后鼻涕眼泪的开始诉苦,按他的说法,自己的哥哥周至成是一心忠君爱国,收到礼部公文后用心揣摩(听到“用心”二字,许阁老的眼皮又跳了跳),写了两篇诗赋呈递上去。不料两三日后闫东楼就带着人打上了衙门,口口声声斥责周至成放肆妄为、影射君上,文字中荒谬悖逆,分明是在同情建文余孽!

“我兄长忠君爱国,怎么会和建文朝的余孽扯上关系!”周至中大声喊冤,不胜悲愤:“但最坏的还是那穆国公世子,想不到一个勋贵也这般恶毒!闫东楼诬陷之后,他居然打蛇随杆上,抵赖我兄长打听礼部朝贡事务,也是蓄意要与倭寇勾结,居心诚不可问!”

“我兄长忍耐不住,只能出声辩驳两句,说世子骂他不要紧,但这样的话怕是要伤了友邦使节的心。可,可那穆国公世子竟尔勃然大怒,先是什么‘老子今天只想骂人,所以不想骂你;但是周桑,故乡的撒库啦已经开了,你还不回去看看?’,又是什么‘伤你妈的头!’、‘,然后一笔筒就砸过去了……”

在复述闫东楼指斥他大哥的种种罪行时,周至中说的是含含糊糊,笼统朦胧;但唯独在复述穆国公世子詈骂的种种言语时,回忆的那是分毫不差,活灵活现,显然是印象深刻之至——毕竟吧,搞政治斗争这种事情,也是要有梗有爆点,才能抓人眼球的。清流闫党彼此嘴炮高来高去,写的东西是引经据典又臭又长,除了催人尿下以外吸引不了一丁点的注意。但穆国公世子搞斗争就不同了,这简单一句“伤你妈的头”,不比千万个典故更抓人眼球?

朝中上下未必会记得闫小阁老怒斥政敌的高妙言论,可无论如何,这“伤你妈的头”,却是必定要跟随周给事中一辈子,成为他永生不能磨灭的阴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