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变故

自四月初首次面圣以来, 尹王及尹王推荐的那位参云子便骤然蒙获了极大的恩宠,三日内接连被召见五次,每一次都是屏退外人造膝密陈, 即使亲近如李再芳、黄尚纲亦不得与闻;每一次私下对谈,花费的时间又总在三四个时辰以上,即使昔日的蓝道行陶仲文, 也绝无此非同寻常的境遇, 于是参云子声势甚嚣尘上,顷刻间便震动了京师。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同一件事:

飞玄真君上头了,

老辣深险阴阳怪气的飞玄真君已经够难缠了;上头之后的飞玄真君则更不可理喻;当年他痴迷玄法推崇方士, 可以毫无顾忌的给县掾出身凭秘药博宠的陶仲文配齐三孤的头衔,直接打破大安开国以来的一切惯例。而如今参云子的恩宠摆明还在陶仲文之上, 真君又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

别看穆国公世子乃至闫党与清流的联手声势浩大。但在真正上头的皇帝面前连一根草都不算。癫狂后的老登就是一头超大号的泥头车,谁敢挡在面前就送他一发泥头车居合。鉴于朝中暂时还没有人想转生异世界开启新人生,所以大家都只有闭嘴拉倒。

不过, 逃避虽然可耻,但其实也不能解决问题。四月十一日,皇帝特谕礼部, 预备已经推迟半月之久的恩荣宴, 并提前在西苑摆设席面招待皇室近支亲眷及勋臣,美名曰为宗室长辈接风洗尘认一认亲戚;但奉召的臣子心知肚明,都晓得这是老登又当又立的把戏而已, 见怪不怪, 不足为奇

眼看着万寿已经近在咫尺,各入京的宗室都该奉献贺礼;但老登的人设毕竟是四季常服不过八套节俭爱民亲亲孝弟, 当然不好公开的收这些珍贵华美所费不菲的礼物,所以干脆在私宴上让宗室们把礼先送上来, 然后以来都来了不好退回的名义勉为其难的收下,体面光鲜不染微尘,才不会落得半点的口舌。

也正为如此,诸位臣子都是心知肚明,入座后就老老实实行礼如仪,绝不耽误宗室们出风头。飞玄真君平日里笃信“二龙不相见”,基本没有见过自己的几个子女,今天宴会上皇子皇女难得四角齐全,却都是拘谨小心,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自庄敬太子崩逝之后,当今圣上独有裕王及景王二子。裕王虽然稍稍居长,生母却并不显贵,自己又谦恭谨慎,不得皇帝的宠爱,迟迟都没有储位的名分。长幼不分嫡庶混乱,至尊心意暧昧不明,这桩桩件件都像是夺嫡争储的前兆;但至今为止,两位皇子却基本是安静如鸡,并没有折腾出什么大的动静。

……事实证明,只要皇帝作妖的能力足够强,作妖的频次足够多,谜语人的段位足够高,那皇子皇孙乃至满朝文武都会被皇帝折磨的精疲力竭神志混乱,保管再也没有精力思考夺嫡这样的小事。这一条经验精深微妙、别具一格,也算是飞玄真君为历史作出的一份独特贡献。在这个领域上,纵使汉武唐宗,也是要让他一头的。

今日的宴会同样如此,裕王及景王都是老老实实送了些符咒法器反季节蟠桃之类千篇一律不出错的东西,照例说了几句片汤的吉祥话后行礼坐下;其余人等则按着身份依次颂扬圣上的仁厚及两位皇子的孝顺,用词老套思路雷同,整套流程一如既往的无聊。

但等到皇帝的幼女思善公主进献贺礼时,满堂却不觉静了一静——公主从锦盒中取出的,居然是一本薄薄的血经!

“这是儿臣发了大愿心,以指尖血及心头血混合金粉所书写的《道德经》,又亲自诵念五千遍,为父皇祈求仙福。”

说罢,思善公主郑重下拜,华美发髻中露出几丝刺眼的白发;刺血写经外加日夜诵念,纵使公主体质尚可,如今也是大受摧折了。

随行的宫人捧上的那本血经。眼见着书封上几个血红大字灼灼耀眼,文武重臣们面面相觑,一时竟言语不得:说实话,大家也不是没有见过舔皇帝的行为艺术,但这种舔法总要有个由头。要是皇子们奉上血经,还可以认为是蓄谋定储志不在小,一个公主花费这样的心力,又是何苦来哉?

皇帝高居在上,接过书册后翻了一翻,不觉也微微一愣。说实话,如果说两个皇子还有官员烧一烧冷灶,他这唯一的女儿就是存在感稀薄之至,基本上已经在宫中混成了个透明人,就连皇帝自己都不知道,他这女儿是怎么悄悄憋出这么一发大招的。

以皇帝残存的那一点印象看,思善公主基本就是个老实谨慎规行矩步到近乎于无趣的木头人,实在不像是有这个胆量和心机下这个狠手的人物,一时倒令人不解。

这时候就看出身份的妙处了。如果是一位皇子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大概皇帝会立刻生出不能言说的警惕。但公主就完全没有所谓,飞玄真君稍一思索就不再多想,直接大笑出声,尽情享受这一份孝顺的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