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发疯
掉不掉凳倒无所谓, 但杨太监似乎被这一句话给叫醒了过来,他挣扎着爬起,一把抓住了穆祺的袖子:
“不能让他再审了!马上把人犯押下去, 把这姓海的赶回浙江!”
穆祺皱了皱眉,用了点巧力扯出衣袖:
“这是奉旨审案,公公还请体面些。”
知道你这个大太监不干净, 但底子不干净还敢跳出来压人, 你脑子有没有问题?
老子会让你两句话吓住吗?
“你以为我是为了我自己吗?!”杨公公声音都嘶了,眼白全是血丝:“我就是一条看家的狗!我死了没有什么, 不能叫那个广东蛮子把什么都扯出来, 玷污了,玷污了名声——”
玷污了谁的名声?穆祺还没来及细琢磨, 隔壁已经开始了:
“镇守太监当然不会让我出海,但织造局要借用我们府上顶尖的织工织丝绸往外卖,谁敢阻拦?”
杨公公打了个哆嗦, 声音越发变了:“你听听他的话!这是在审逆案吗?这是在审织造局,审——审宫里的事情!”
织造局是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捞钱的小金库,牵涉其中确实极为敏感。但穆国公世子依旧一动不动, 坐在原地打量满头大汗的杨公公。锦衣卫张柱倒是颇为紧张, 甚至试探着还把茶水往世子处递了一递,但世子既没有接茶,也没有转头, 只说了一句话:
“有圣旨在。”
有圣旨在, 他们这些旁听的人就绝不能打搅钦案,否则便是忤逆的大罪。这一句话的力量比什么都大, 张柱也不敢说话了。
刑部的密室设计得极为精巧,内里再如何谈论叫嚷, 外面一丁点声音也听不到。海刚峰又问了:
“织造局借调织工,就算镇守太监避讳不敢详查,但市舶司主外藩朝贡贸易之事,内外往来都有记档,核实之后立刻查出端倪。你又是如何蒙混过去的?”
“记档?”藩王世子冷笑:“没有记档。”
“你是说王府窜易了档案?”海刚峰道:“窜易记档也是大罪,你是要自己供认此罪了?书办,这一句记录在案。”
“与我何干!”藩王世子怒道:“织造局从沿海宗藩处借调的人手多了,什么时候有过记档!”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密室中三人的脸色悚然而变——市舶司记档是收税的凭据;绕过记档私下与洋人贸易,本质就是走私。当然,一两个王府宗亲走私贩私其实没有什么,但由织造局牵头大规模的绕开档案对外接触,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宫中也在走私!
宫中是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的地盘,织造局更是皇帝玄修享乐不可一日无之的小金库,以老道士的刻薄尖酸阴狠,就是重金属中毒神经错乱到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也决计忘不了时时刻刻的盘查他的小金库。这种大范围勾结宗亲的走私,能够持续至今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绝对是得到了皇帝的有意无意的纵容。
我的妈呀,还有意外收获!
无怪乎杨公公跳脚跳成了那样,惊恐骇惧到近乎五内俱焚的地步;原本以为是这群太监在钦案中手脚不干净,但现在看来事实比一点肮脏手脚还要可怕得多——真要让织造局的事情牵扯到皇帝,他这条守在江南的狗也就可以下锅开煮了!
如此猛料惊心动魄,就连张柱都忍不住起身张望。杨公公则是喘气连连,声音发飘:
“听明白了吧?听明白了吧?再让他审下去,天下立刻就要被搅了!”他尖声道:“张大人,马上让他停下来!世子,你我要立刻联名写个奏折,弹劾此人飞扬浮躁举止失措,随便找个茬子把他撵回浙江再说——这人是个祸种,祸种!”
张柱立刻听命起身,走到了密室门前。杨公公两眼凸起,直勾勾盯住穆国公世子。世子思索片刻,点一点头:
“那就写吧。”
杨公公的眼中登即有了神采,但一口气还没有吐出来,他就听到了下半句话:
“公公本来就有织造局的路子,自己写折子往上面递就行了。至于我的这一份折子吗,还要慢慢的写。”
杨公公:…………
他几近不可思议:“你不和我联名上奏?”
“我奉了圣旨,是要老老实实把自己旁听的见闻记录下来呈报,公公的见闻又不是我的见闻,我怎么联名呢?”世子淡淡道:“既然有旨意,当然要照章办事——对了,张指挥使,我们接的旨意是‘密听钦案’,绝不许打断;你要是出此密室一步,便算忤旨不道,我也会在记录中写上一笔。”
张柱的手飞快从门板上移开了,仿佛是被火燎了个正着。他睁大了眼睛瞪着椅子上的两人,粗犷的脸上满是惊恐。
“你不上奏?!”杨公公赫赫道:“你都听到他在说什么了!要是再瓜葛下去,瓜葛到了宫里,瓜葛到了上面,我是第一个死,你就逃得掉,你就逃得掉——你的心肝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