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今日王道容虽提剑而来, 但他的神志仍然很清明。他要与王羡争夺慕朝游,对父亲刀剑相对无疑是这世上最不智,不孝的畜生行径。

这将会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他不会对王羡动手, 他另辟蹊径地选择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他, 将自己置于那个被选择的弱势。

哪怕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坠入深渊,直到这个地步, 他仍然在算计,仍尽量留给自己一线可供转圜的余地。

当然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王羡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个性。

在王羡震惊的视线中,王道容平静地将剑刃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儿与慕娘子,你选谁?”

王羡忍不住:“你疯了?!”

王道容:“儿子的确是疯了。”

王羡面色遽变, 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王道容压着浓长的眼睫,瞧他一眼, 面不改色地横着剑又往自己脖颈进了一寸, 少年白玉般的脖颈登时渗出一道红艳艳的血线来。

“儿子不孝, 没出息, 爱慕慕娘子已久, 求父亲成全。”

“若不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儿子宁愿血溅在慕娘子脚下。”

王羡吓得懵了,面色惨白如雪: “你快把剑放下!好好说话!”

王道容:“总归这世上本无人爱我,与其茍活于世,倒不如尽早下到黄泉去寻母亲去。父亲不爱我,母亲总是爱儿子的。”

“你在说什么浑话?!“这世上哪有当爹的不爱儿子的?!”” 王羡又惊又怒, 想上手夺剑, 却见王道容心平气静的决绝模样,又怕弄巧成拙, 惊动他真抹了脖子。

他与王道容虽父子缘浅,但他到底是这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儿子……

王羡忍不住想到阿姊,想到王道容出生的时候,夫妻二人难言的喜悦。小小的一个粉团子,小鼻子大眼睛,从小就粉雕玉琢的,漂亮得不像话,他与阿姊每日爱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两人都是初为人父母,对小小的儿子百般呵护,恨不能把心肝都掏出来。

眼前一晃,又成了阿姊形容枯槁地躺在病榻上,王羡握着她的手,不敢看她,眼泪止不住地流。

阿姊虚弱地柔柔微笑,笑着叫他别哭,说着说着,自己又掉下眼泪来,说她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凤奴。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夫妻二人抱头痛哭,哭了一会儿,她求他将凤奴抱过来,再看一眼,再看一眼——便满怀不舍地合了眼。

阿姊死后,王羡抱着怀里小小的软绵绵的孩子,下定决心一定要用生命来守候他。他渐渐长大,从小他便不怎么笑,小小的人儿,冷冷淡淡,天生冷情。

王羡还以为是他从小便失了母亲,是自己头一回当爹,没尽到当爹的责任,自己还懵懵懂懂的,哪里又拉扯得好他!他加倍地去学,去细心照料他。

再后来,他意识到他这是天生的恶,他伤心失望,骂也骂过,打也打过,他认了命,心想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性本恶,化性起伪,日后再慢慢纠正罢了。

也正因为他自觉亏欠良多,极少要求他,将王道容养得愈发无状了,父子之间不像父子,倒像是兄弟。

王羡怔怔地瞧着王道容,少年容色冷清,决绝地横剑相对。

他长大了,挺拔清俊,那冷清清的眉眼承自他的母亲,他透过他,仿佛又看到了阿姊。

王羡浑身一震,恍若雷击。他以为王道容不过是年少慕艾,哪里想到在他不知情的角落里,他对她的感情早已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

王羡一剎那间羞愧得几乎抬不起头来。他提心吊胆,吓得心肝俱颤,望着王道容脖颈的血痕,一颗心仿佛也被人揉碎了,“你——”

“你快把剑放下,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王羡苦笑着动了动唇,眼里泛出晶莹的泪花,艰难开口,“我不与你争也不与你抢——但慕娘子是个活人……待她醒来,我叫她与你好好商量好不好?”

话一说出口的瞬间,王羡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在这一刻都要被撕裂成两半了。

一边是王道容,一边是慕朝游。他又多心疼儿子,就有多喜欢慕朝游。他舍不得王道容,又如何能舍得下慕朝游。

这毕竟是他活了这三十多年,头一次尝到情爱的滋味,原来情是成日里的辗转反侧,是见到会笑,是不见到会想念,是怕她对自己无意的惶惶不可终日,是酸甜苦辣的人世百味。

他活了这么多年,吃过无数山珍海味,穿过无数锦衣貂裘,见过无数名山大川的盛景,可当胸腔里的心跳动得最剧烈的时候,当全身上下满腔热情柔情都往心脏汇聚时,他才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一边是父子亲情,一边是个人私情。他若只顾着自己,那便妄为人父。他愿意遵守昔日对阿姊的承诺。他割舍不下对凤奴的父子亲情,他不愿见他痛,所以宁愿自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