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这狠辣尖酸的言辞, 就像把尖锐的利刃,直直往徐温云心窝肺管子上戳,还要在皮肉中狠狠搅动两下。
徐温云只觉心底一痛, 震得身形都晃荡,贝齿将唇壁咬出血来。
眼见太后对此耿耿于怀,误会深重,她不由顿然抬首,眸光晶莹解释道。
“可妾身当时压根没得选!
妾身也是被逼的,您是不知那郑明存的手段是何等毒辣……”
“威逼利诱, 软硬皆施是吧?你也是受害者是吧?哀家便猜到你会如此狡辩。
敢情你这个受益最深的从犯, 如今反倒成了最清白无辜的那个?”
太后在深宫多年浸淫,见过太多阴狠毒辣的手段, 心思透彻,一针见血, 猜都能猜到当年发生了何事。
她凤眼微眯,居高临下觑着眼前即将崩溃之人, 朝前倾身,眸底尽是狠厉。
“且你怎么没得选?你若是个品性高洁的, 大可选择立即赴死。
……之所以愿意忍着恶心,与郑明存同流合污,说到底就是心中生了贪念, 想要傍着容国公府这棵大树,逆天改命。”
太后是窥探人心的个中高手。
这字字句句都尖刻刺耳, 直戳人性最深处的隐衷, 偏偏这些话却并非扭曲作直, 搬弄是非的歪理,所以实在让人辩无可辩。
徐温云彻底被击至溃败, 再无二话,只瞳孔震动着,软着膝盖,缓缓瘫坐在厅堂上,神色逐渐木然。
确是如此。
人死万事休。
如若当年郑明存提出借种求子的瞬间,她就能一刀抹了脖子,郑明存难道还能再为难徐家不成?
她贪生怕死是真。
想要将弟妹拉出泥沼也是真。
徐温云以前一直骗自己:借种求子这事儿是郑明存主导的,她也是束手无措,所以才被强逼就犯的。
可难道她就不曾有过半分瞬念,想要借此,为弟妹博条出路么?——有的。
她想要怀才不遇的弟弟出人头地。
想要孱弱多病的妹妹身体康健。
……她有她的私心,且由最终的结果看,从某些角度讲,也算是完成了当初的夙愿。
徐温云面色惨白如纸,双掌撑在冰凉的岩石地面上,气若游丝,艰难道了句,“……太后娘娘若因此而嫌憎妾身,妾身无话可说。”
眼见徐温云心气全无,意志消磨殆尽,太后的神色才稍稍回缓。
其实太后阅人无数,自然清楚徐温云本性不坏,且由暗中打探过的信息来看,她在容国公府中,甚至是个风评极好的良妇。
作为一个女人。
可以对徐温云产生几分怜悯。
可陆霜棠还是母亲,一国太后。
作为自小受严格规训教导的世家贵女,二人天生天然站得高度与立场不同,考虑事情的角度就不一样,她实在无法接受徐温云那些劣迹斑斑的过往。
“自皇帝登基后,哀家就一直想为他多纳几个嫔妃,可这世间女子谁人都能入宫,唯你不行。”
“……你方才说自己是被逼的,可哀家却觉得你心甘情愿得很。
仗着肚子里有货,多年来顶着容国公府嫡长媳的衔儿,十指不沾阳春水,金尊玉贵地养着,甚至还让弟妹都攀上了高门。
怎得如今东窗事发,容国公府尝尽恶果,你却可以全身而退?莫非只因阴差阳错生下的是个龙裔,不仅可以罪责全免,还妄想一步登天,入宫做娘娘不成?”
秋阳顺着高阔的窗棂,斜斜洒入厅堂中,在中间划下道泾渭分明,不可逾越的阴阳分界线。
厅中的两个女人,各在明暗两端,无法相融。
前院传来喧嚣热闹的弦乐声,参宴的宾客们浑然想不到,此间厅堂上演着一场残酷无情的审判。
“……在威逼利诱之下,你就能行出借种求子,如此罔顾人伦礼法之事。那若有朝一日敌军将刀架在你脖子上,你是不是也会为苟全性命,毁节求生?
哀家断然容不下,宫中有你这般妇德败坏,毫无气节之人。”
徐温云浑身都被抽干了力气,瞳孔涣散,已是副死生不知的模样。袖下的指尖紧攥成拳,舌腔也尝到了唇壁伤口处的腥甜味。
她掀起乌羽般纤长的眼睫,抬眼朝坐在圈椅中的上位者望去,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颤声问道。
“太后娘娘说了这么多……是想妾身做个明白鬼么?”
太后闻言,眉锋微挑,只觉此女倒也不算是个愚蠢至极的,竟也猜到她曾动过杀心。
太后并未回答,只在沉默几息之后,端起茶盏,浅浅吮了口,而后悠悠道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