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ways Somewhere(5)
席思永被劈头吼得不知所措,实在不知如何应付这样的状况。其实他倒是常见到女孩子哭,什么样的都有,他惯常的手法不过是冷淡待之,等到别人哭到没趣也就作罢。然而现在席思永实在手足无措,成冰翻来覆去地都在谴责“你们”,他不知道这个“你们”除了他还有谁。寒假里赵旭的话悄然掠过心头,却仍不知要如何安慰她,只好静静地坐在她身旁,看她哭得累了,才轻声笑道:“我们再不回去,阿旭他们就要把肉抢光了。”
成冰也醒悟过来,手忙脚乱地抹抹脸,又别开头闷声道歉:“我不是说你。”
“我知道。”席思永笑笑,再看她哭过后的一张脸,实在有些狼狈,却又尽力在他面前表现得镇定。他并不擅长安慰人,想了半天说出口的是再俗套不过的安慰:“有不高兴的事哭出来也好,最好找个人暴打一顿出气,效果更好。”
成冰更客气地道歉:“不好意思……我,我乱发脾气。”
席思永又笑笑,斟酌良久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其实……有时候别人让你或者哄你,可能出发点也只是希望你少伤点心,”话出了口又连忙补上一句,“我不是说我自己。”
成冰破涕为笑,又十分不好意思,低着头胡乱地抹着脸。山脚下连着湖泊,席思永便笑道:“要不去湖边洗洗吧,这里是活水,还比较干净。”
他看着她俯下身去,双手舀起一捧水,轻轻地贴在面上,那一瞬间仿佛这山林清风都静止起来,山那一头的喧闹也无法渗入这宁谧的气氛里。碧波荡漾,清风间或拂起阵阵涟漪,仿若置身古画之中。
“对不起。”成冰轻声把席思永从怔忡中惊醒,不过是片刻的沉默,倒像是多年的默契一般。他转过身沿着山坡小径上去,她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异乎寻常的乖顺——那样的乖顺在往后的很多年他再未见过,以至他常常怀疑,她短暂的脆弱,片刻的迷惘,不过是他午后夕阳下的错觉。
“你那本《安徒生童话》我还没看完。”快到山顶时席思永忽停下脚步,微微笑道。
成冰微一愣,旋即自嘲笑道:“你真记仇。”
席思永粲然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极是阳光干净的气质。成冰站在几级台阶下仰视他,心道难怪到这学期上课时,还有人在自己背后指指点点,说她就是那个一开水瓶砸了土木院院草的女生云云。学校里的八卦长起腿来,真比春风过后的野草还要生命力旺盛。
走到坡顶时成冰一回头,微风正在湖面上荡起涟漪,在落日余晖下泛着破碎的光——斜晖脉脉水悠悠,她脑子里跳出这句话来,手已不自觉地伸出来,指着西边天际尽头微小如积木的高楼问:“那里是T大吗?”
“嗯。”
“今天是T大研究生春季派遣离校的日子。”
席思永微露讶色,旋又淡淡地笑,好像一切都了然于胸,夕阳从西边投下淡金的光芒,穿过沙沙的树叶,给他涂上一层淡淡的光。成冰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一瞬间如释重负,也许是因为那澄澈清碧的湖水,刚刚洗去她郁垒于胸的怨气;也许是因为这柔和淡金的光芒,短暂地拂去她心头积埋已久的阴霾。
怎可能不怨呢?她有着人人艳羡的家庭,自小到大亦是同龄人的父母拿来教育孩子的范本,然而一夜醒来,她才发现那长久以来引以为傲的幸福,被证明不过是他人精心营造出的梦幻泡影;她以为自己窝在最舒适柔软的地方,后来发现那不过是随风而逝的云朵——那层虚假的幕布如此完美,完美得叫她不敢让人窥见掩饰下的千疮百孔。
成冰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会选择席思永做这个倾听者,因为说到底他不过是个陌生人。或者是因为他肯认认真真地去读那本《安徒生童话》,即便他曾经认为那是本儿童读物?
也许不过因为这一刻,她碰见的是他罢了。
“我爸妈感情不好,我有感觉的,”成冰无奈地笑笑,父母总以为孩子不懂事,其实孩子才是最敏锐的,“我总说服自己是我想错了,既然他们能瞒我十几年,为什么不继续瞒下去呢?同学都很羡慕我,每次家长会都有不少同学的爸妈来请教他们,该怎么样教育孩子……他们从来不在我面前吵架……”
她想起自己房间里影集便堆了厚厚一摞,从八九岁起每年都会多出一本,现在想来只觉得讽刺。“可是直到我去年生日之前,我才知道原来妈妈从我读小学的时候,就开始把家里的房产转到我名下;还有我爸爸公司的股份,家里还有些产业要等我成年才能过户,所以妈妈和爸爸冷战了许多年,也一定要拖到我成年才肯离婚,谁也不肯便宜对方。妈妈很早就开始办理财产转移的事,具体操作细节都有征求过季伯伯的意见——季伯伯就是……去年我砸到你的时候……慎言的爸爸。慎言一直知道,却从来都没在我面前透过半点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