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2

布利斯有一张苍白的鹅蛋脸,映在未开灯的房间的镜子里,反射出白色的微光。她的姿态舒缓而优雅,身形纤瘦而修长,眼中放射出智慧的光芒。她处事小心,总会三思而后行。她总是穿着很得体,用紧身牛仔裤配宽松柔软的衬衫,突出那优美的翘臀。她总是轻声细语,笑起来也很温柔。她很少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自己,她也从不轻易信任一个人。

她把孩子们载去米拉家,带上米拉一起去超市。周五晚上,超市里总是人头攒动。在里面,她们很少说话,各自全神贯注选着物美价廉的东西。这可是一项技能,甚至可以说是一门艺术。其中包括烹饪知识,知道怎么用一块便宜的羊肉做出美味的洋葱马铃薯炖羊肉,或者如何用骨头——那时骨头还是免费的——和一块便宜的牛肉炖出好喝的汤。有趣吧,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来学习,已经能驾轻就熟了,可现在,我一点儿也不需要做这些了。

回到车里后,布利斯对米拉说了阿黛尔的事。

“老天,不会吧!可怜的人!她都快崩溃了吧。”

“她太紧张了,不知道怎么让自己放松。我要是阿黛尔,我就让保罗一周至少在家待一晚上,这样我就可以出去。她不懂提要求。我才不会让他轻松得跟没事人似的。”

“也许,这样会好些,可即便如此,五个孩子……”

“很快就是六个了。”

“她为什么不去做流产呢?”

布利斯解释给她听。米拉安静地坐着听完,叹了口气:“老天爷,老天爷啊。”

“过去,生育是无法控制的。”

“过去,孩子有可能夭折。”

“母亲也可能会死。”

两人陷入了沉默。布利斯把米拉送回家,接上她的孩子。她把买来的东西放好,见孩子们已经洗完澡,便让他们上床睡觉。然后,她翻过栅栏,敲了敲阿黛尔家的后门,把食物和酒交给她。

“进来坐会儿吧。”阿黛尔说。她看上去心情很低落。

“不行啊,孩子们自己在家呢。”布利斯说。她很庆幸自己能找到借口,因为她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阿黛尔痛苦。

于是她回到家,打扫完厨房,冲了澡,洗了头。她在浴室里待了很久。洗完澡后,她擦了身体乳,站在全身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三十一岁了。她的身体还很光滑、白皙。她散下头发,那一头红色的长发已到腰际。她想着,自己就像一团火焰,焰心是白色的。她裹上浴巾,整理好浴室,趿着那柔软的毛圈拖鞋走了出去,给自己倒了杯无糖汽水。她打开电视,拿起做了一半的裙子,在沙发上坐下来。这是她为派对缝制的,只需稍稍装饰一下,但这些都得自己动手做。她想应该会很漂亮的。

她喜欢夜晚的这个时候,一切都安静下来,尤其是比尔也不在家。她可以坐下来,静静地想心事。也不知怎的,比尔在身边时,即便没有任何迹象,她也总觉得他能感觉到她在想什么。而这些天,她不想让他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

布利斯从小家境贫寒,常常食不果腹。她父亲自称“农场主”,她对别人说,这其实就是穷农民的代称。他就连穷农民都算不上,他们住在得克萨斯州的棚屋里,它们和她在肯塔基州和田纳西州看到的棚屋一样破旧。家里有很多孩子,有的死掉了。不过,布利斯是受妈妈宠爱的孩子。女人们都知道布利斯反应敏捷,能审时度势,找出最好的生存方法。父亲常常喝醉酒,时不时还会动粗。不过,几年后,他再也不敢碰布利斯。她有办法吓跑他。她十岁那年,父亲遗弃了十几岁的哥哥们,家里的状况没有之前那么糟了。战争拯救了她的哥哥们。他们应征入伍,之后便留在了部队里。那里的生活比在得克萨斯好一些。布利斯的母亲节衣缩食,努力攒钱,布利斯则刻苦学习。她们齐心协力送她去了州立师范大学,她也努力完成了学业。她并不以自己的才智自诩。她知道自己聪明伶俐,反应敏捷,却不够理智。她从童年就懂得,生活就是生存。她看不起那些不谙世事的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不做的,因为这偌大的世界冰冷而无情,而你,不管是谁,不管在哪里,都是孑然一身。

刚开始教书的第一年,她认识了比尔。当时,她在得克萨斯州的一个小镇教一年级,年薪两千美元。校方认为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惠。她确实可以凭此养活自己,并寄钱给母亲,直到母亲去世。战时,比尔曾当过空军飞行员。战后,他找了一份给得克萨斯一位商人开私人飞机的工作,每年可以赚七千美元。布利斯嫁给了他。她也并不是不喜欢他。她觉得他可爱、风趣,而且容易摆布。她觉得自己的婚姻之所以比她周围的女人成功,是因为她对婚姻的期望值比其他女人低——不求幸福,只求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