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
七月,娜塔莉搬走了;八月,阿黛尔的孩子出生了。除此之外,这是一个平静无事的夏天。孩子们一直围在身边转。女人们很早就学会了在潮湿的夏天一边坐着喝冰茶,一边听孩子们的吵闹声。米拉和布利斯的关系更近了,她甚至跟布利斯讲了她和娜塔莉之间的事。这件事令她很失望,但并不是因为伤心——她一点儿都不伤心——而是因为她所耳闻目睹的一切。她试图向布利斯解释:“他们总在一个地方不停地兜圈子,哪儿也去不了。所有在婚姻中感觉不幸的人,都一模一样。他们不停地做着同样的事,说着同样的话,既可悲又可怜,但他们从不试着去想想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从不会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加幸福而去改变什么。到处可见这样的情况。这对我来说,就像地狱一样。它或许就是但丁所谓的第一层地狱[10],但已经是个无尽深渊了。像那样永远周而复始。”
布利斯耸了耸肩:“娜塔莉以前是有点儿放荡。”
“我知道,”米拉无奈地说,“但她过得很不快乐。”
“如果她不是那么放荡,汉普可能对她还好点儿。”
“布利斯!他有病!我们总是怪在女人头上。那不是娜塔莉的错,是汉普母亲的错。”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她摇了摇头。可是,从那些她读过的书中汲取的智慧都指向一个根源:那是母亲的错。而且怪在佩内洛普头上比怪在她丈夫头上容易多了。她人高马大、飞扬跋扈又能干,而他只是一个干瘪的小男人,善良却没用。
布利斯不愿意谈论娜塔莉。那些天,她的举止很奇怪。她总是哼着唱着,你和她说话,她就马上停下来回答,然后又继续哼。好像她把自己关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不想出来,唱歌就是她围起来的墙。
“我希望有人能办场派对。”布利斯突然说。
“是啊。可我不行。我和诺姆不过在乔治湖待了两天,就几乎破产了两个月。”米拉笑了。
布利斯笑了笑,又开始小声哼起了《鞋里的沙子》。
九月,萨曼莎终于紧张地决定试一试。她既兴奋,又害怕。她以前从没有开过派对。不过,派对进行得还不错。部分因为派对的中心人物是一群相互熟悉的人,他们无须担心什么,所以不会抱团,而会对那些不太熟悉的人示好。米拉心想,这些派对的安排就像某种社会模式。在她看来,这些派对保守着人们亲疏远近关系的秘密。大多数社会的问题在于它们是排外的,而大多数现代国家的问题在于人们过于疏远。她刚读过《理想国》一书,引发了如此思索。
米拉为这场派对买了一条新裙子。那是一条白色的塔夫绸蓬蓬裙,上面有大朵的紫色印花。那条裙子花了她三十五美元,是她最贵的一条裙子。她穿着它的时候小心翼翼,就像从婆婆那里借来的。她走路的时候,好像生怕擦到墙面似的。
“于是我拿出冰块,”萨曼莎说,“我把托盘放在冰箱顶上,就去拿柠檬。突然呯的一声!”她把手放在头顶,“头上起了弹珠那么大的一个包!”
米拉发现,她和别人在一起时,越来越容易陷入自己的世界里了。她感觉这些日子里,她仿佛与周围的事,甚至与她的朋友和派对隔绝开来。周围发生的事已不再能引发她的感觉,而只会让她思考。她没有了感觉,不再紧张和激动。一切都变了。娜塔莉走了,布利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阿黛尔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友好了——她要照顾刚出生的宝宝,忙得不可开交。还有米拉也愈发厌倦了她们所玩的游戏。她不再认为发生在那些女人身上的事情是有趣的,她已经厌倦了这些。她已经厌倦了拿男人们的无能或心不在焉开玩笑,反正他们总是人在心不在。这些也都没意思了。她烦死了比尔的黄段子、罗杰的举止和诺姆那顽童般的行为。她喜欢萨曼莎,可是她看不惯她那洋娃娃般的机械动作,而萨曼莎似乎打定主意要做一个天真的孩子。萨曼莎仍在玩着那古老的游戏,努力表现得风趣和勇敢。米拉又遇到了两个她喜欢的女人,可她们都没有参加派对。之前那群人似乎不喜欢莉莉和玛莎。米拉辗转在派对的各群人之间,心情有些苦闷,她觉得自己不合群。
这时,比尔邀请她跳舞。这很难得,因为他很少跳舞,而且他的舞跳得很烂。可是,人家好不容易邀请你,你又怎么好拒绝呢?你不能去伤害一个男性的虚荣心啊。于是她优雅地笑了笑,让他领着自己跳了一段疯狂的林迪舞。他像猴子一样在舞池中蹦来蹦去,恣意拉着舞伴摇摆。这支舞跳得毫无风度,而且杂乱无章,跳得人疲倦不堪,没有那种令人满意的和谐统一的舞步。比尔留着短发,额前翘着一绺梳不平的鬈发,长满雀斑的脸上洋溢着开朗坦率的笑容。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典型的美国男孩,她想,而且只有十二岁。除了讲一连串黄段子,他完全不知道怎么聊天。他每讲完一个笑话,都会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就像马的嘶鸣。米拉很尊重布利斯,是因为聪明如布利斯,总能用尊重和喜爱的眼神看着比尔。她从不会流露出觉得比尔很可笑的神情,尽管在米拉看来,她的真实感觉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