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8
瓦尔参加了许多政治团体,米拉有时会和她一起去开会。她不再有那种极度的孤独感,但她总是隐隐希望,能遇到一个有趣的男人。然而,这些小组里的男人要么太理想主义,要么太热情,要么很自负,要么性取向模糊。而且他们并没有对米拉表现出兴趣。尽管她下意识地希望男性采取主动,但内心深处,她其实对他们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他们让她想起了那些处于青春期的自大狂、童年的帖木儿[54]和爱德华二世[55]。
那些会议在剑桥简陋的公寓里召开,每个参会的人都捧着塑料杯子喝咖啡,杯子总被捏得噼啪作响。米拉经常帮他们端咖啡。
周四的会议上,政治学院的一个优等生安东·韦特和瓦尔争论起来。安东那漂亮的黝黑肤色和他对整个世界的全然藐视很引人注目。瓦尔正在感慨理想主义者的愚蠢——一九六八年的民主党大会后,左派拒绝投票给汉弗莱,一些左翼分子认为,尼克松的胜利会是革命的催化剂,最终会促成“尼克松最高法院”——她哀叹道,这会使国家倒退四十年。
“你说的那不是政治,是宗教。”安东说。尽管他和瓦尔都坐在地上,可他还是能俯视瓦尔。
瓦尔沉默了一阵。“老天,你说得对!”她说。
这时,一个坐在角落里,穿着挽起袖子的白衬衫、肤色黝黑的男人说话了:“没错,我们都应该有政治头脑。我觉得我们都算是理想主义者,不然,我们就会走出去,做一些更实际的事情了。或者说,宗教和政治是一码事,政治学和伦理学是一码事。政治只是道德实施的一个领域罢了。”
安东对说话人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他半转过头去看着他:“本,我们把道德问题留给女人和孩子吧,那是他们的强项。道德体系在利阿努运行得成功吗?”
本笑了笑。那是自然的、发自内心的笑,好像觉得自己很有趣似的。他叼起一支没有过滤嘴的香烟:“安东,我不得不承认,利阿努目前需要的并不是某种可实践的道德体系。它只关心生存,生存就意味着力量,当然那也正是你所谈论的东西。但我觉得,人类在行动之前必须明确终极目标,否则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是对历史的犯罪。”
“图书馆里充斥着各种虔诚的戒律,但它们对政治现实一点儿影响都没有。”安东嘲讽地说。
“可基督教教义又怎么说?”米拉大声喊道。因为她知道如果不大声喊,他们是听不到她说话的。
安东转过身,香烟从他嘴里掉了出来。有人在笑,米拉脸红了。
“除了道德审判,它还有过什么作用?”
“不管怎么说,”米拉有些犹豫地说,“那是影响政治现实的一套伦理体系。”
安东嘲笑道:“那是局外人为了挤进政治圈而使用的迷信手段。”
“但至少基督教为我们留下了遗产,”瓦尔说,“至少,我们对作恶会感到愧疚。”
“去和纳粹分子说内疚吧。”
“英国人就是因为道德传统才没有谋杀甘地的,”本插话道,“想象一下甘地要是落到纳粹手里会如何。”
“没错!”安东强调道,“所谓的有道德的英国——暂且不论英国帝国主义的丑恶行径——和纳粹分子打仗,谁更可能会赢?”
“那与道德无关。那要取决于资源、战备、武器和人口等。”
“对啦!”安东总结道,“还是要看力量。好了,孩子们,我们还是说正经的吧。”
今天的议题还是老问题:小组应该用仅有的那点儿经费去印宣传册吗?如果要印,那是去广场或其他繁华地区分发,还是在剑桥挨家挨户地发?如果是后者,他们去哪里找那么多人手?
米拉坐在那儿煮咖啡。她想大声质问安东,美国有那么多财富和武器,却为什么没能赢得越战?为什么没能打赢朝鲜战争?从他说的那些实用主义的政治主张来看,他也不过是一个丑恶的政客:他罔顾他人的意见,压制他们,对他们毫不尊重,又怎么能让他们投票给自己?她想起古希腊的悲剧,领悟到:政治是从家里开始的。
但其实到了会后表决的时候,本、瓦尔、米拉,还有其他大多数人,都投票给了安东的提案。
会议结束之后,米拉走到本的身边,自嘲地把刚才的想法告诉了他。他笑容可掬地,专注地凝视着她,真正像人与人之间交流那样凝视着她。“我也有和你一样的问题,”他笑着说,“我知道什么是对的,但现实中安东总是对的。再说,”他扮了个鬼脸,“我们都是理想主义者,无论安东怎么批评理想主义,他最后还得依靠它。”
“理想主义者似乎总处于劣势。你觉得有可能既是理想主义者,又是实干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