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7
圣诞节后的第二天,我们又开始在不列颠剧院演出了,之前的一周都在排练。因此那个圣诞节我们忙忙碌碌的,当母亲像一年前那样给我写信让我回家时,我不得不再次回信道歉,说我还是太忙了。如今我离开他们已经一年半了,也有一年半没有见过海,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牡蛎晚餐了。真是很久了,无论艾丽斯那封充满鄙夷的回信多么让人郁闷,我还是想念他们,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一月里的一天,我不经意中看到了自己漆着黄色珐琅彩字母的旧锡箱,我打开盖子,看到戴维放在箱子里的肯特地图,他画的那个指着惠特斯特布尔的箭头已经褪色。“提醒你家在哪里,以免你忘了”,他当时这么说是开玩笑,家里没有一个人觉得我真会忘了他们。但是,现在他们一定觉得我是真的忘了。
我砰的一声合上了箱子,觉得自己眼睛发酸。当姬蒂听到声音跑来时,发现我在哭泣。
“嘿,”她抱着我说,“这是怎么回事?该不是哭了吧?”
“我想家了,”我呜咽着说,“突然就想回家了。”
她摸了摸我的脸,然后把手指放在嘴边舔了舔。“卤水的味道,”她说,“所以你想家了。我都吃惊你竟然离开大海这么久,还没有像海藻一样枯萎。我真不该把你从惠特斯特布尔的海湾带走的,美人鱼小姐……”
听见她说出这个我以为她都忘记了的名字,我终于破涕为笑,然后叹了口气说:“我想回家,住一两天……”
“一两天!没有你我会死的!”她笑着说,看着别处,我猜她只是半开玩笑,因为这几个月来我们形影不离,一个晚上都不曾分开过。我感觉到我的胸口又像过去那样诡异地抽紧了,便迅速亲了她一口。她抬起手捧着我的脸,但又把目光移开。
“你必须回去了,”她说,“如果想家让你如此悲伤。我没事的。”
“我也不想这样。”我说。我的眼泪已经干了,现在轮到我安慰她了,“而且,我会等到我们在霍克斯顿演完以后再走,还有好几个星期呢。”她点了点头,看起来若有所思。
还有好几个星期,因为《灰姑娘》要一直演到复活节。但是在二月中旬我突然意外地自由了,因为不列颠剧院失火了。那年头剧院经常失火,音乐厅经常被大火夷为平地,然后重建得比原来的更好,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不列颠剧院的火灾很小,并没有人受伤。但是剧院得清空,因为出口出了问题。工作人员仔细检查过后,要求剧院装一个新的逃生门。完工之前,他把剧院给封了。戏票都退回了,道歉通告也张贴了,于是我们突然有了好几天假期。
姬蒂突然变得慷慨,让我回去,于是在她的催促下,我决定回家一次。我给妈妈写了封信,告诉她如果她还欢迎我,我第二天就回家。第二天是周日,我会在家住到周三晚上。然后我就去给家人买礼物。我想,多日没回家,带着从伦敦买的一大包礼物回去肯定会令人激动。
尽管如此,和姬蒂告别还是不容易。
“你会好好的吧?”我对姬蒂说,“一个人在家不会孤单吧?”
“我会孤单死的。我想等你回来就会发现我已经孤单地死掉了!”
“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回去呢?我们可以坐晚一点的那趟火车。”
“不,南,你回去见家人不该带着我。”
“我每一分钟都会想着你的。”
“我也会想着你的。”
“哦,姬蒂……”
她一直在用项链上的珍珠轻叩自己的牙齿,我吻她的时候感觉到它冰冷光滑而坚硬。她让我吻她,微微偏过头,我们摩挲着彼此的脸颊,她的胳膊环抱着我的腰,让我紧紧贴着她,仿佛爱我胜过一切。
当我那天回到惠特斯特布尔时,发现一切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都变得狭小而晦暗,天空比我印象中更低,没有那么蓝,只有大海更宽阔了。我透过马车的车窗凝视着一切,看到父亲和戴维在车站等我。在他们看到我之前,我先看到了他们。连他们看起来都不同了,想到这里,我感觉到一阵疼痛的爱怜和莫名的悔意。父亲看上去更苍老了,有些驼背,戴维变得更壮实了,脸色更为红润。
当他们看到我从火车下到站台,便飞跑过来。
“南南!我亲爱的女儿!”这是父亲。我们笨拙地拥抱着,因为我拿着大包小包,还戴着面纱。一个包掉在地上,他弯下腰去捡,然后忙着帮我拿其他的。同时,戴维握着我的手,透过面纱的网眼亲了亲我的脸颊。
“看看你,”他说,“从头到脚都打扮起来了,简直是个淑女了,你说是不,老爸?”他的脸变得更红了。
父亲直起身子,打量着我,然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都要堆到眼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