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6页)

我不太了解历史——因为在那个小学校里,她们只教授各类技艺——但我想日本政府是在日俄战争后取得了对朝鲜的控制权,并在几年后决定将朝鲜纳入帝国日渐扩张的版图。我敢肯定朝鲜人不喜欢这样。延所属的小部队正是被派去朝鲜控制局面的。一天傍晚,他陪同指挥官去视察汉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庄。在回拴马点的路上,巡逻队员受到了袭击。当他们听到炮弹飞来的可怕嚣叫声时,指挥官试图往下爬进一条沟里,但他是一个老人,移动的速度慢得就跟一只藤壶15差不多。炮弹眼看就要落下来时,他还在试图找一个踏脚点。延扑在指挥官的身上竭力保护他,但这个老头却不知趣地还想往外爬,并挣扎着抬起了脑袋,延想把他的头按下去,但炮弹落地,炸死了指挥官,延也被严重炸伤。那年的晚些时候,延接受了截肢手术,失去了整条左臂。

我第一次看到他别起的衣袖时,不禁惊恐地移开了目光。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四肢不全的人——只有小时候见过田中先生的一名助手在拾掇鱼时切掉了自己的一个手指尖。不过,就延的情况而言,许多人都觉得少一条手臂倒是他最次要的问题,因为他烧伤的皮肤看上去实在是太骇人了。我很难形容他的模样,或许试图去描述它就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我曾听一名艺伎这样评论延的外貌:“我每次看着他的脸,就会想到被火烤得起泡的地瓜。”

展馆的大门被关上后,我转过头来回答会长的问题。作为一名艺伎学徒,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像一盆插花一样,安静地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但我决意不让这次机会溜掉。即使我只能给他留下极浅的印象,就像小孩的脚踏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所留下的印迹,这至少会是一个开始。

“会长问我这是不是我第一次看相扑?”我说,“是的,这是我头一回看。要是会长愿意给我做点解说,我将不胜感激。”

“如果你想了解这是怎么回事,”延说,“你最好来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学徒?这里太吵了,我听不清你说的话。”

我很不情愿地把头从会长这边转开,就像饥饿的小孩不愿意离开一盘食物。

“我名叫小百合,先生。”我对延说。

“你是豆叶的妹妹,那你的名字为什么不是以‘豆’开头的呢?”延接着说道,“那不是你们愚蠢的传统之一吗?”

“是的,先生。但根据算命师傅的测算,所有以‘豆’打头的名字对我都不吉利。”

“算命师傅?”延不屑地说,“是他替你取的名字?”

“是我帮她取的名字。”豆叶说,“算命师傅不给人取名字,他只负责告诉我们一个名字是不是吉利。”

“总有一天,豆叶,”延说,“你长大了,就不会再听蠢人的话了。”

“行了,行了,延先生。”会长说,“谁听了你讲话都会以为你是全国最新派的人。可是,我从来不知道还有什么人比你更相信命运。”

“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但有必要让算命师傅去算吗?难道我要去问过厨师,才能知道自己是否饿了吗?”延说,“不管怎么说,小百合是一个很美的名字——虽然拥有美丽名字的姑娘不一定总是很漂亮。”

我开始怀疑他接下去是否会说出类似这样的话:“豆叶,你认的妹妹真是丑啊!”但后来我松了一口气,因为他说:

“眼前的这个姑娘,名字和外貌很一致。我认为她甚至比你还要漂亮呢,豆叶!”

“延先生!没有一个女人喜欢听到别人说,她不是这里最漂亮的人。”

“尤其是你,是吧?唔,你最好学着习惯这点。她有一双特别美丽的眼睛。转过来对着我,小百合,让我再看看它们。”

既然延要看我的眼睛,我就不能再盯着地上的垫子看了。我也不能直接注视着他,因为那样会显得太放肆。于是,我像在冰面上找立足点一样,略微扫视了一下四周,最后我让自己的目光落定在他的下巴区域。假如我能够让自己的眼睛看不见,我一定会那么做的,因为延的脸看起来就像是糟糕的泥塑。你肯定还记得我说过,当时我对致使他毁容的那场悲剧一无所知。我在猜测他的遭遇时,又体会到了那种抑制不住的可怕的沉重感。

“你闪闪发光的眼睛确实是令人惊讶。”他说。

这时,会场外围的一扇小门打开了,进来一个男人,他穿着特别正式的和服,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高帽子,似乎是直接从一幅宫廷画里走出来的。他沿着通道走来,身后跟着一队相扑力士,他们的身材十分高大,必须猫着腰才能通过出入口。

“你对相扑了解多少,小姑娘?”延问我。

“只知道相扑力士同鲸鱼一样大,先生。”我说,“有一个在祇园工作的男人曾经就是相扑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