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论我在哪里

都只离你一个转身的距离

我一直都在

在你身前在你影里

在楼台上,静静等你

一个转身的距离?

惊觉似的转过身,只见到两个穿迷彩装的阿兵哥在谈笑着。带着小男孩的年轻妈妈和站在禁烟标志下方的妇人都已不见。大概是火车过了桃园,下车的旅客多些,于是她们都进去车厢内。我吹了一阵冷风,双手和脸颊早已冰冻,我也决定躲进车厢。

最后一节车厢后面,还有一些空间,堆着几个纸箱子。有两个人坐在箱子上,还有一个空位,我便坐了上去。箱子很厚实,里面应该装满了东西,只是不知道装什么。我右手边是个穿老鼠色外套的中年男子,头发微秃,靠着车身打盹。

那大概是20年后我的样子。左手边是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呆呆的。很像10年前刚上大学的我。

又看了一遍第四根烟上的字,当我读到“在楼台上,静静等你”时,我终于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因为我想到大一在话剧社扮演罗密欧时的荒唐。真是一段可爱的青春岁月,那是证明我曾经存活过的最好证据。

无论已经离得多远,无论我将来会变得多么市侩庸俗。

那段日子永远像钻石一样闪亮着。而可怜的朱丽叶啊,你还在那楼台上静静等着罗密欧吗?

我很羡慕地又看了那位年轻的大学生一眼,他正用心地看一本小说。年轻的大学生啊,要把握大学生活哦,那将会是你一生中最珍贵的回忆。你会碰到各种形式的人,无论你喜不喜欢,他们都会影响你。

我曾经也像你这般年轻呢。那时刚从成功岭下来,顶着平头,在宿舍的十楼找空房间。我来得早,大部分的房间都没被人订走。我是13号生日,所以我选了1013室。

房间两个上下铺,可以住四个人。书桌成一直线贴在墙上,还有四个小衣柜。我挑了靠窗的上铺,床位号码是3号。然后开始清扫房间。整理完毕后,把衣服收进衣柜,在3号书桌上放了书包和盥洗用具。擦了擦汗,准备离去时,在房门口几乎与一个人相撞。

“对不起。”对方笑着道歉,声音洪亮。

“哇,这房间好干净哦,就是这间了。”他走进1013室,将绿色旅行袋放在4号床位,那是我的下铺。

“你好,”他伸出右手,露出微笑,“我叫李柏森。木子李,松柏的柏,森林的森。请指教。”

“我叫蔡崇仁,你好。”我们握了一下手,他的手掌温暖丰厚,握手的力道十足。

“你睡3号吗?”柏森抬头看了一下我的床位。

“嗯。我喜欢睡上铺。”

“我也是。不过小时候太皮,从上铺摔下来。以后就不敢睡上铺了。”

柏森打开绿色旅行袋,哼着歌,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好。

他比我高一些,壮一点,皮肤黝黑,没戴眼镜。同样理平头,我看起来呆呆的,他看起来却有股精悍之气。

“好了。”柏森拍拍手掌,呼出一口气,脱掉绿色运动外套,“隔壁栋宿舍的地下室好像有餐厅,我们一起吃饭吧。”

“好啊。”

我们坐电梯下楼,才五点左右,可以容纳约两百人的自助餐厅没什么人。负责盛饭菜的都是中年妇女,倒是结账的是个年轻女孩。

柏森选好位置,放下餐盒,端了两碗汤,一碗给我。然后说:“嘿,你会不会觉得那个结账的女孩像《小叮当》里的技安?”我望着她,胖胖的女孩,脸蛋确实很像《小叮当》里欺负大雄的技安。我不禁笑了出来。“以后我们就叫她技安妹吧。”柏森像恶作剧的孩子般笑着。

这是我跟柏森的第一次碰面。即使经过这么多年,我仍然可以清楚地听到他那时的笑声。很少听到这么干净的笑声,洪亮却不刺耳,像秋天下午三点的阳光。他说他八字中五行缺木,不容易稳重,所以父亲将他取名为柏森。

“真是难为了我老爸,”柏森笑着说,“可是好像没什么用。”

“我爸比较轻松。‘崇’是按照族谱排行,所以他只给我一个‘仁’。”

“如果你只叫蔡崇就好了,这样就是一只菜虫。”柏森又开始大笑,“菜虫吃菜菜下死,杀手杀人被人杀。这可是很有名的布袋戏戏词哦。”从此,菜虫便是我的绰号。

柏森是我上大学后所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我相信,我也期望他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我心灵的某部分经过好几年的冬眠,醒来后渴望着食物,而柏森是第一个提供养分的人。于是我像在沙漠行走一个月的旅人,突然碰到绿洲。我大口大口地喝着水。

1013室后来又住进了一个同学,他叫叶子尧,睡2号床位。当过兵,重考两次,整整大我和柏森五岁,我们都叫他子尧兄。大部分的时间里,班上同学很少碰到他,他总是有一堆外务。由于我和柏森与他同寝室,因此起码每晚会见到他一次。不过如果他忙的时候,我们也会连续好几天没看到他。只有床上凌乱的书本证明他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