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自共何人笑,枉破阳城十万家(第2/15页)
“和我一起住怎么了吗?”他是西南来的人,但是口音夹满了撒娇的台湾腔,“我还会做饭呢,总比和你林家鸿一起住强,对不对,苏鹿?”他摇一摇我的手,“走吧,我们一起去看房子。”我被简意澄拖着下楼梯,回过头去朝林家鸿挥了挥手,他站在光线涌进来的入口,脸上被照出沉默的阴影来。
去的路上我遇到夏北芦,抱着一摞书,皮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脸上甚至能看到淡青色的细小血管,“北芦——”我隔着一条马路奋力朝她打招呼,简意澄拉一拉我,“干吗,”他的声音好像是爬过土堆密密麻麻的蚁群,“她都不和你一起住了——”
夏北芦看到我,张望一下,就从马路那边跑过来,眼神无比清亮,光线的覆盖下好像是山顶上晶莹的白雪。“我刚想和你说,”她神色里满是孩子气的凄凉,“我妈妈发现了我要自己搬出来,然后逼我搬到寄宿家庭去,我没办法。”
“没事儿——”我刚想安慰她,她猛地摇摇头,“苏鹿我是真的很想出来住,你知道吗,我那个寄宿家庭每天要走一个小时的路到车站,还要转两班车,公交车一个小时来一班,加起来至少要三个小时,我这学期还是晚课。回那个地方至少要十点半。我打听了,所有的寄宿家庭都一样,根本没有什么包接送的,都是这样——”她的声音变得沙哑了,好像刚和谁吵完架似的。我犹豫一下,“要不然你再和你妈说说,告诉他们住寄宿家庭不安全,这边就只有自己租的房子离学校近。”
简意澄猛地捏了一下我的手,夏北芦没有注意到,继续伤心地摇着头,毛绒帽子上红色的小球像是跳跃的光团,“该说的我全都说了,他们什么情况都不懂也不信我。反正,”她抬起头,挺了挺腰板,其实她比我高出一点,像个大号的布娃娃,“无所谓。等过两年我自己厉害了,我想做什么做什么,再也不用受他们压迫。”
“你晚上可得小心点,”简意澄连吓唬人的声音都是嗲嗲的,“我听他们说这边天一黑就到处都是黑人和流浪汉,专门把亚洲的小女孩儿拖到没人的地方干坏事。”
“黑人对女孩儿没兴趣,喜欢爆像你一样的亚洲小哥。”我看着夏北芦惊慌的脸有点不忍心,“没事北芦,晚上下课要是不方便回家就住到我这儿来,我随时欢迎。”
“好,”她泪眼婆娑地笑了,“我一定到你家去玩。”
简意澄的脸在最热烈的阳光下也有些阴郁。声音却仍然是温温软软的:“怎么有这种家庭?”声音不大不小,我转头看夏北芦一步一步地往绕满紫藤花的院落里走去,她没回头。春天的风漫无目的地从棕黄色的楼顶上席卷过来,即使是铺天盖地的芬芳里也带着苍凉。
【林家鸿】,2014
可能人远行久了,对季节的变化就会异常迟钝。时间简化成了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几个数字。三月,四月,外面仍旧是干枯的树木,一簇簇地挑到铅灰的天上。好像死了。
徐庆春最终还是从苏鹿家里搬出去了,没过两天苏鹿也搬了出去和简意澄一起住。凯莱的流言蜚语蒸蒸日上,就像是一锅倒进水槽里沸腾的水。热气冲到脸上,扑进四肢百骸。简意澄明目张胆地表白把他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我前几天才听几个同学在学校食堂议论徐庆春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简意澄从顾惊云房间里走出来,她把一个施华洛世奇的水晶烟灰缸砸到了简意澄脸上,之后二话不说地搬回了寄宿家庭——实际上每个人都认识顾惊云和徐庆春,但他们根本不知道简意澄是谁。还有人以为简意澄是个女的。
徐庆春当然不会搬到寄宿家庭。她现在住在朋友家,也在满世界地找简意澄,放出话来说要和勾引自己老公的小妖精同归于尽。顾惊云从来不会解释这些事情,我甚至觉得他巴不得让徐庆春认为他和简意澄搅在一起,以免徐庆春追查出事实的真相。他如今日子也不好过,每天提心吊胆,怕苏鹿被拖进这些蛇虫百脚的沼泽里去,可我觉得苏鹿一点也不害怕。
“鸿爷,我昨天听我们班里的女生问我简意澄是谁,”苏鹿坐在朗净的月光下面,光洁的脸好像一块玉,“当时简意澄就从我们旁边端着饭盒走过去,还给我打了个招呼,我没给她们指。”春天夜里的风好像蜘蛛网,黏黏腻腻地糊在毛孔上,寒冷散不出去,游走在皮肤的表层里,“我真不知道他在她们班里是怎么过的。”
“我和他一个班的,”我笑起来,“他在我们班里倒挺老实,除了我们几个,也没人知道他大名,平时都用英文名来着。这老GAY聪明着呢,保命用小号。”
她因为我这句话而大笑起来,脚垂在围着信箱的栏杆上晃晃悠悠,信箱的亭子下面用铁丝缠绕着过圣诞节一样五颜六色的灯。夜晚里所有的东西都有生命了,路灯,车灯窗户里透出的温暖的光,全都笼罩着一种微小而妖娆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