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相慰(第3/4页)
月光朦胧,是个照不亮万千人家的毛月亮。那么昏黄一轮,连心底的心事亦模糊了起来。门外的凌云彻固然是没有指望的,可是她能有什么指望?只不过是含着冤屈,受着悲怨,拼死忍着一口气,不愿彻底沉沦至死而已。是,她是个小女子,都尚且能如此,如何一个七尺男儿,偏偏这般自怨自艾。
如懿忍不住道:“能与你共患难的女子,不得已走了才值得你痛哭大醉!若是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还要嫌弃你的出身前程,这种女子,若是早早离开,换了我便要买酒大醉一场额手称幸,以示庆贺。你如今既是喝了酒,要放声大笑庆贺也来得及!”
云彻的酒意兜头兜脑地冲了上来,一股悲怆之意自胸中直冲而上,几乎把胸腔都要迸碎了,他森森冷笑道:“这样子冷心绝情的话,也只有你们女人说得出来。我见过你,你的那张脸,和她竟有几分相像,难怪说出来的话都是这样冷冰冰的没有半分情意!”
如懿听他言语间似是受了那女子极大的委屈,本就很是瞧不上那样薄情寡义的女子。眼下听那醉汉竟拿这样的女子与自己浑比,虽然她如今沦落成冷宫里一个被废的庶人,却也容不得被人这样比了下贱去。如懿本是出来活络活络涂了姜汁的筋骨,想要发热暖暖关节,现下却被气得浑身发热,便也懒得说话,径自回了屋里。
如懿甫一进屋,就见惢心就着微弱的烛光在打着络子。惢心的手巧,丝线落在她手里便在十指间飞舞不定,让人眼花缭乱,不一会儿工夫,便能编出一条好看的花样子汗巾子,有松花结的、福字结的、如意结的、梅花结的,最巧的是戏文里的崔莺莺拜月烧香,她都能活灵活现地打出来,形形色色,颜色也配得好看。最精细的功夫,是在手帕绢子上打出各色花样来,经了她的手,绢子也不是普通的绢子了,配着珍珠穿了络子,或是细巧别致的穿八宝缨络,光是拿在手里,便是一方风景。
彼时尚在闺中,暖阁下的朱漆镂花长窗半开着,凉风吹起低垂的湘妃竹帘,隐约传来数声蝉呜,愈噪复静。有微热的晚风带着迷蒙的栀子花香缓缓散进,那本是最沉静清新的花香,被空气的热气一蒸,也有些醺然欲醉。那是盛夏最末的光景,一阵风过,殿外的蔷薇花四散零落如雨,片片飞红远远地舞过,光影迷离如烟。那时无忧无虑的如懿,便斜签在杨妃榻上,看着窗下的惢心,手指飞舞着打出一只大蝴蝶来。
那样清闲的时光,闺阁的游戏,如今倒成了谋生的技艺了。如懿想着便有些心酸,缓声道:“夜深了,别低头做那些活计,仔细伤了眼睛。”
惢心淡淡一笑,撑着道:“海贵人虽然得宠,也不过是个贵人的份例,皇上赏的那些东西变不了钱,小主的首饰也不能拿去变卖让人落了口实,可是咱们身边的银子,却是越来越少了。”
惢心说的也是实情,初入冷宫的艰难不过是身体发肤受苦,自己虽然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出身,但统共只有她和惢心两个人在这里,身边又是些疯疯癫癫的居多,许多粗活譬如洗衣倒水,一一都得自己学着做起来。只是许多事能忍,譬如送来的饭菜,冬天的时候冷冰冰的没一丝热气还能忍,虽然是放了几天的隔夜饭菜了,倒好歹还不坏。但天一热起来,外头不管不顾送来的馊饭馊菜,夏天的时候远远就能闻到一股酸腐味道,惹得苍蝇嗡嗡乱飞。但冷宫里的人要活着,也要有活着的本事。单看吉太嫔好端端地活了下来,她便知道必定有饿不死的法子。
果然,冷宫外守着的几个侍卫都不是吃素的,打了络子绣了手帕交出去,总能由他们换点银钱回来,虽然总被他们昧下大半,但有他们通融着送饭菜的小太监,送来的饭菜总算是不馊不坏了,冬天的时候最低等的棉絮也总能换回来些。于是,大半的时光,她和惢心都费在了让自己活下去的这些活计上。
次日起来的时候天色便阴阴的不大好,如懿和惢心的风湿便有些犯得厉害,正挣扎着要起来处置一天的活计,却听外面大门“吱呀”一声,扑落了好多灰尘,竟是冷宫的角门被开启的声音。如懿来了这么多时日,从未听见过门锁开启,即便海兰贵为宠妃,也只能和她隔着门扇说说话。如今突然开了门,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她听着那角门开启的声音,虽然不大,心里却有了一丝热络一丝畏惧。
谁知道进来的,是什么呢?
如懿坐着还未挪动身子,惢心便先起身去看了。谁知道她才出门外,便是一声又惊又喜的低呼,很快又被压抑住了,立在门边满脸是泪地回过头,那泪雨蒙蒙之中却带了无比欢欣之色:“小主,是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