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九月茶花开满路(第2/3页)



  我略略思索,笑道:"那么,王爷顺风。"

  他呵呵一笑,广袖被风带动,飘逸若回转的风。他注目于我,轻声道:"娘子可愿送清一程,顺道看看沿岸湖光山色。"

  我微微踟蹰,然而念及他对我的好,终不忍拒绝,轻轻道:"也好。"

  于是玄清取过马上的包袱,一跃跃上摆渡女的小船,又拉我上船。那本是很寻常的一个动作,我的手指在接触到他手心的一刹那,只觉得他的手温暖干燥,似乎能感觉到他皮肤下的血管隐隐搏动。而我的手,却是冰凉潮湿的。

  我与他各自坐在船头与船尾,划船的女子却不乐意了,支着船桨道:"你们二人本就是认识的,这样一头一尾坐着,等下你们要说话,我站在中间可是别扭的很。"

  玄清"嗤"地一笑,道:"姑娘说的是。那么在下就去船尾陪着娘子安坐就是。"

  "娘子?"那少女打量我的佛衣装束,好奇道:"看她的样子是甘露寺的姑子啊,你怎么叫她娘子呢?"

  我微觉尴尬,只好道:"我是带发修行的。"

  那少女"哦"一声,恍然明白过来,拍手道:"对啦,我娘是出家的,所以人家都叫她的法号-莫言-或是姑子。你却只是带发修行的。"

  我微微吃惊,看那少女道:"莫言是你娘亲?"仔细看下,那少女虽然身量未足,然而眉目神情,却与莫言如出一辙

  她点一点头,欢快道:"是啊。你也认识我娘么?"

  我点头,"她对我照顾颇多。"她停了划桨,好奇看我一眼,道:"我娘说有个叫-莫愁-的姑子,身世很是凄苦可怜,是说你么?"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不觉微微窘迫,那少女自顾自道:"我瞧你这样面黄肌瘦,定是吃不饱饭睡不好觉,难怪我娘说你凄苦可怜。"

  少女的心思简单豁朗,以为吃不饱饭睡不好觉便是人世的难过可怜。哪知这世间的事,一路遇见,是有更多难以明说的苦楚。

  然而莫言说我可怜,也的确如是吧。她虽然也在佛门,可女儿就近在身边,时时可以见到。哪像我一般,除了手中这幅画,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我唯一的女儿的面,听不见她哭她笑,终身成为陌路了。

  少女言者无心,依旧划着她的船桨。我的愁绪却这样被轻易地撩拨起,怅然不乐。

  玄清坐在我身边,轻声道:"她的母亲,可是方才和你一同擦地的姑子?"我轻轻点头算是答应,他的愁色在那一刻弥漫上他一向温和的眼睛,道:"你瘦了许多,我今日见你擦地辛苦不已,每日都要做这样的重活么?"

  我摇头,简短道:"不是。"

  那少女在一旁插嘴道:"你在大殿里擦地么?那是做错事罚人的活儿,可辛苦了。我娘说过,半天擦下来连骨头都要散架了的。"她瞥一眼玄清,道:"我听我娘说过,莫愁是新来的,那些姑子们总是欺侮她,每日要洗许多衣裳,还要干柴、浆洗,最是辛苦了。"

  玄清看我的目光打有怜惜意味,"为何不告诉我?为何没有人帮你主持公道,任由人欺负你?"

  我低头,神情反而平静,"是我自己甘愿的。"我坦然看着他,"甘露寺中虽然辛苦,然而少有心机争斗,我便是厌倦了宫中种种争斗才情愿修行的。何况……"我低低道:"身子一旦疲累辛苦,也就再没什么心思记得从前苦楚酸痛了。所以,我情愿自己辛苦些。"

  玄清的目光了然中有一些隐忍的疼痛,仿佛晶莹的琥珀中凝住的一片叶子或是别的。这样靠得近,我骤然发觉,他的眼睛并不是寻常的黑色,而是浅一些,带了一点点琥珀的温润色泽。

  他道:"能于辛苦中获得一刻的平静,也是好的。最怕辗转其中、不能自拔。"

  风吹过我的发丝,苏苏地痒,我仰头看着澄净碧蓝的长天,淡淡笑道:"明白归明白,若要自己做到,总是艰难。"

  "那么",日光染上了山水的颜色投射到他面上,有着柔和的线条,他和言道:"此刻一起坐着,越过天空看云、说着话,或是沉默,安静享受片刻的平静吧。"

  "一起坐着,越过天空看云、说着话,或是沉默……"我低低呢喃。

  "是",他的语气肯定而随和,像饱含着河水苍郁水汽的柔软的风,"此刻,我只想与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