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兵不厌诈

窗扇微微摇晃,不过是开启闭合、即便连萧瑟冷风也吹不入丝毫的瞬间,他却能魅影飘进,稳稳站在我面前。

入眼的衣袂深蓝似墨,我斜眼瞟了瞟,唇角慢慢勾起,一时仿佛有笑意浮上唇角。只是倏而视线便落至地上玉砖,入目的冰凉渐渐抽离了我眼中的温度,心底碎痛时,眸光也不由得迷散空洞。

“地上凉。起来吧。”他低眸打量了我半晌,见我默然呆坐久久不动的模样,终是忍不住轻轻一声叹息,俯身下来,垂手握住了我的胳膊。

我不挣扎,任由他轻松地扶起我无力的身子。身着的宽大紫袍垂裾飞扬时,我伸指摸了摸身上倾覆的那柔滑丝绫,挑眉微笑:“你看看,他真的是风流入骨了,对不对?”

聂荆不答,只道:“去睡会儿吧,我在这守着,不会再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人进来。”

时下之局不容我分心伤情,我一言躺去榻上,安静了片刻,偶然扭过头再凝眸瞅着眼前的人时,心思猛然一动,这才想起有人闯入戒备森严的长庆殿时我该有的惊慌和失措。

“你怎么进来的?”

聂荆笑,伸手从榻侧拉了一张新的锦被盖在我身上:“我是刺客。最擅长、最喜欢的便是不留痕迹地自如出入那些看似戒备重重的地方。”

这样的理由听得我也禁不住笑了,我歪了歪脑袋,找了个自在的姿势与站得高高的他对视,问道:“为什么要跟来?”

他不出声,侧过身子坐上榻,背对着我。

僵持了片刻后,我伸指拉了拉他的衣袖,笑道:“你再不说话,我就睡了。”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迟疑许久,凤眸一扬,凉了声问我:“你当真喜欢他?”

问题如此突兀,听得我一愣。醒悟过来他指的人是谁后,我缓缓敛了眼帘,微微红了脸,颔首:“是啊。当真喜欢。”

“即使他是那么的风流?”

心中陡然一跳,蓦地酸涩无比。我干笑几声,支吾:“这个……你问了做什么?”

聂荆回首看床帷,漠然:“就当我没事闲得发慌。”

我笑了笑,扬眉看他:“泗水江边放火烧船也是你闲得发慌才去做的?”

聂荆拧了拧眉,回眸看我时,静如秋澜的眸间锋芒隐藏:“你又知道了?”

“这么说,真的是你放的火?”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惊讶,我闻言坐起身,眼睛直直地望着他,问得很急。

聂荆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挑眸看我,低声:“你原以为是他。是不是?”

我怔然:“你是楚国的公子,就不怕被你父王知道了怪罪于你?”

“怕?”聂荆冷笑,轻哼了一声,似是自嘲,“若是怕,当初你就不会死而复活了。更何况楚军本就不擅水战,江上交锋本就是自寻死路,还是早烧了船断了他们那毫不切实的念想比较妥当。”

我蹙眉,他这样的话无疑已触及了我心中那道时刻处于警惕提防中的底线,再抬头时,我忍不住把身子往后挪了挪,与他隔开一定的距离。

“你来金城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聂荆望着我,冷冷一笑:“你以为呢?”

我笑得淡然,并不作声。

对望许久,他眸光终是黯淡下去,沉声道:“你既不放心,那我离开。”

我一笑拉住他,伸手指着殿侧的软塌,道:“多日跟随,岂会不辛苦?休息一晚再走吧。”

他怔了怔,起身,走去软塌上坐下,默了一会,合衣倒塌,面朝里。

次日清晨早早醒来,睁眼时,朝霞浸染了满殿窗棂,彤然欲烧的红色光芒折射得殿里依然亮着的烛火皆失去了本有的灿然光彩。

我伸指揉揉额,撑了手臂悄然坐起,光脚下地走去殿侧的铜镜旁,拿干净的丝帛蘸水湿过,小心而又仔细地擦了擦自己的脸庞。镜中的人有着我最熟悉最想念的容颜,漂亮邪肆,优雅从容,看久了,我倒渐渐分不清此刻站在面前的镜中人究竟是自己还是那个在睡梦中屡屡出现的人了。

正出神时,铜镜里陡然现出另一张相似的面庞来。他站在背后看着我,微斜的目光看起来古怪非常。

我对他眨眨眼,笑:“师父的易容术果真高超。”

聂荆嗤然一笑,冷冷回头,哼了哼,不语。

我耸肩,慢慢收回了眼光,转身去榻侧穿了长靴。复而抬首时,我对眼前正目不转睛望着我的男人笑:“我得换衣服了,你还要不要继续看下去?”

聂荆的脸腾地红至耳根,瞪了我一眼后,忙转身开了窗扇跃了出去。

想了想,我随手将他的斗笠扔出窗外,道:“还是戴上它吧。不然长庆殿出现了两个豫侯的话,怕等不到敌军攻来,宫里就要大乱了。”

窗外没有声响,沉寂半天后,忽地有人“啪嗒”一声恼火地关了窗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