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翌日,孝昌皇帝来到紫宸殿,第一件事,便是接见昨日刚抵京都的秦王李玄度。

紫宸殿是皇帝用作内朝议事和日常起居的宫殿,平日,大臣若能得入此殿议事,被视为一种莫大的荣耀。

李玄度身着亲王朝服,行礼于殿前,口称臣弟拜见皇帝陛下。

亲切笑声里,皇帝从座上来到他的面前,亲手扶他起身,命他入座,说今日此处没有君臣,只有兄弟,打量了李玄度一眼,感慨道:“这些年四弟你远在边郡,虽说是人尽其才,为朝廷治边抚民,功绩斐然,只是在朕眼里,四弟你还是从前的幼弟,每每想到西海偏塞,气候寒苦,朕便深感不忍,正好这次趁着皇祖母大寿,总算等到你应召入京了。你从前的王府故宅,这些年朕一直为你留着,为的,便是等你归京。这回知你回来,王府所需的奴婢阉人,朕命内府都安排了,你去看看,若有不当,直接命沈皋置换,那里如今便用作你在京中的便宅,这回务必多留些时日,代朕多为皇祖母尽孝。”

李玄度恭声应是,再次行礼,谢恩。

皇帝面噙微笑点了点头,再叙了几句离情,便谈及此次河西天水两地的乱局,提到广平侯韩荣昌,面露怫色:“韩荣昌实在叫朕失望,若非看在皇长姐的面上,这回定不轻饶。幸而有四弟在。你此次立有济危之功,更不用说一开始若非四弟你及时获知消息示警中枢,朕只怕河西天水两地,如今已酿出大变。朕定要好好封赏,如何都不为过!”

李玄度说一切皆是臣子的本分,不敢受皇帝陛下如此之隆恩。

皇帝叫他不必见外,这时忽然想了起来,又道:“鸿胪寺报,前来朝贺皇祖母大寿的番邦使团里,有阙国来使,使官不是别人,正是你的舅父。朕命人以头等贵宾之礼待之,下榻驿馆。你应也多年未曾与母族血亲相会了,必定想念,何时空了,尽管去看,不必有任何的顾忌。”

朝廷有规制,王子大臣一律不得与番邦使节私下交通,若有所犯,严重者以罪论处。

皇帝却对李玄度开口如此吩咐,恩宠之盛,可见一斑。

李玄度欣喜,再一次地拜谢,道:“臣弟多谢陛下隆恩,臣弟感激万分,择日便去驿馆探望舅父。”

这一场兄弟君臣的会面进行得顺利而愉快,棣萼之情,足以令人动容。

他从紫宸殿里走出来,殿外的一株虬枝老松树下,正立着今日那十几名等待入阁面见皇帝的文武官员,公服非紫则绯,皆为京都五品以上的职事重要官长。

众人一早来,在树下已等待良久,终于看见阔别了多年的秦王玄度从殿内迈步而出,知皇帝接见他毕了,纷纷上前笑着寒暄。有人称赞他英姿更胜当年,有人恭贺他为朝廷立下大功。

李玄度面带笑意和众人点头作为致意,看了眼独自还站在松树根旁的广平侯韩荣昌,他那个出身世家,然而显然逐年运气衰霉的姐夫。

见自己望过去,韩荣昌面露一丝苦笑,这时宦官出殿,唤大臣入阁议事。他朝自己点了点头,随即跟着前头的人,列队走了进去。

李玄度在老松下负手立了片刻,转身出宫而去,第二天到了驿馆,见到了自己那位已经八年没有见面的舅父李嗣业。

多年前被赐姓后,阙国的王族之人便以李姓冠名,舅父也不例外。

李嗣业四十多岁,衣着打扮与京都之人毫无不同之处,论气质更不像是以勇武而闻名的阙人。他面相斯文,面白留须,看着倒更像是读书之人,而非阙国小王。

他是李玄度的亲舅,舅甥感情颇深。李玄度十六岁那年若非意外出事,原本正是要出京赴阙国去探亲的。

今日李玄度已提前派人传过自己要至的消息,但见了面,李嗣业依然极是欣喜,亲自在驿馆外将人接了进去,迎入自己所居的馆舍之中,端详了他片刻,不住地点头,眼角微微湿润,随后屏退外人,舅甥叙话,李玄度开口问外祖父老阙王。

李嗣业笑道:“父王身体极好,就是挂念你。若知道你一切都好,他也就放心了。”

李玄度的外祖父,阙妃之父,便是当年毅然决定投向李氏皇朝助力姜氏共同出兵的人。

李玄度回忆往事,动容道:“外祖如今应当也快七十高寿了吧?是我不孝,非但未尽半点孝心,反而累外祖牵挂于我!”

李嗣业笑道:“你外祖再过几个月便也七十寿了,你既归京,那时若还未走,方便能去一趟的话,见到你面,他是求之不得。”

他自己话音落下,便似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笑容消失,站起来至窗前眺了一眼外面,见无异,门外也守着自己人,方走回来,摇了摇头,叹息道:“罢了,方才不过是舅父的随口之言,你若不方便,不必特意去了,你外祖知你心意到便是,免得招来无谓的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