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逃跑
考虑卫生方面,是我撤掉放在碉房二楼上的厕所,把它设在距离教室稍远一些的地方。
本来孩子们自幼习惯于屁股露风随处方便,现在要圈地点,要跑路,大半孩子并不乐意。有我在面前,他们佯装跑厕所。等我一转身,他们即随地方便。最不守规矩的是小尺呷,竟然大便也不会上厕所,蹲地就来。为这我已经深入地跟他谈过很多次。但这孩子总是听之任之,我的话,也是他耳边的风。
一天,我竟然在教室外的院子里看到粪便。心头真的窝上火来。把所有孩子叫到粪便前,我的声音不再温和。
“这是谁做的?!”我朝孩子们拉下脸。
孩子们你望我我望你,面面相觑。
“到底是谁?能不能自己站出来承认呢?”我眼睛无意地瞟一眼小尺呷,并没有确定是他。不想这孩子却侠士般地跳了出来。
“就是我。”
“嗯很好,你能承认很好。但老师平时是怎样跟你招呼的?”
“我急了。”
“真的是急了?撒谎可不是好孩子!”
“我习惯这样。”
“习惯?是不是好习惯呢?”
小尺呷僵着头不理会。
“小尺呷!我可是天天叮咛你了。就是风,它也让你有所感觉吧,你难道不能学着把它改正过来?”
“为什么要改正,你说不能坐地上,我们天天坐地也没见生病!”小尺呷语气强硬。
终是叫我忍耐不得。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个孩子两个孩子,也不是一件事两件事蓄积的火气,是我身体内部那个先前对教学信心十足、满怀抱负,后来对管理束手无策、满怀委屈的感观心理,它受到彻底性的挫伤,还是膨胀到应该爆发,还是什么的,总之,我朝小尺呷叫了。
“那你认为这样随地大小便,你自己闻起来舒服吗?要不你就别回教室了,在这里给我嗅一节课?”
孩子们一阵哄笑。小尺呷也夹在中间笑,好像这件事不是发生在他身上。
我仰面望天,不知是气虚,还是无奈,叫我再也说不出话。转身跑上楼去。眼睛肿胀,更多的酸辣在眼线内攒动——在平原上的时候,一直就未曾预料,做孤儿工作也会这样烦琐。
蒋央,此时我想得最多的,是我的父亲和阿灵,我不知道他们当初是怎样过来的。
心里很乱,很难过。把课本重重地摔在地上,又捡起来。生硬地躺倒下去,又僵直地爬起身来。踱起的脚步,却是撞在墙上。欲要下楼,心里又赌着一口气。
月光此时却伏在窗台上望着我偷偷窃笑呢。我的火气不由冲到他身上。
“月光,你什么意思呢?难道那些孩子还是对的?”
“可是你的方式我觉得不好。”
“我怎么了?我那么苦口婆心地跟他们掰道理,做示范,还不够吗?在我小的时候,一个事情,我爸爸只要说一遍,我也会记下来。”
“那能一样吗?”月光朝我伸开五指,“你看看这个有没有一个模样长的?”
我愣在他的手指间。他即说,“我觉得你性子有些急躁。”
“急躁?我问你,那个事如果说一遍,说三遍,说十遍二十遍,不听,也可以理解。但是我说过多少?我是天天跟后叮咛呢。这个叮咛声跟你的经声一样多了。为什么你的经声他能记下来,我的话他记不下来?”
月光一脸惊讶,朝我贴近来,答非所问,“以前的,我听你跟我们的娃娃们解释过一个词,说是两个的事,因为性质和标准是一样的,可以放在一起比较,叫“可比性”,是吧?”
“你想说什么?”
“那么你问的事,它们有可比性吗?”
我的眼洞口一样地朝月光张开,哑口无言。月光目光严肃,盯我多时,才说,“你的叮咛声,跟我的经语声,是两回事!”
然后他走向窗台去,伸手,把窗门拉上来,关了窗户。院子里孩子们的吵闹声因此小起来。他又把厚厚的窗帘放下,屋里顿时变得昏暗了。
“你可能真的有些累了,先休息吧,安静一下,睡一会,我去做饭。”月光口气似是关爱,却有更多的责备在里面。他丢下我走进厨房。听到他在清洗厨具,把铜锅铁铲敲得“嘣嘣”作响。
从未感觉,二楼的客厅如果拉起窗帘来,屋里也会这么阴暗。外面的阳光照不进来,孩子们的声音也被挡在窗帘外。我突然感受到一种孤独,来自于喧闹当中的心的孤独。这种孤独充满焦躁,像一个突然丧失语音的人面对一个曾经听过你说话的盲人,你能对他做出很多稀奇古怪的动作,以此来表达你的感受,但是他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