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城南密林深处有一片坟地,是京城大小鬼魂栖息之所,而如玉的栖身之地并不在此。她记不得自己生前的事情,做鬼之初的事情也没什么印象了,她曾经绕着那片坟包儿把墓碑挨着个儿的看了无数次,始终没有找到她的名字。她想她大概就是所谓的孤魂野鬼了,好在像她这状况的并不只她一个,是以她难受一阵儿之后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如今她住在城南大槐树附近一间废弃的旧屋里,这附近的巷子少人居住,许多如她一样的孤魂都在这里栖身,小鬼儿们自然没什么高床软枕,为避白日里的阳光,大都选了废弃在角落里的坛坛罐罐安身。
如玉的那个罐子是凤儿帮她抢来的。当日她初来乍到,没处可以藏身,好容易寻了个无主的罐子又被两个悍妇抢了去。她胆子小不敢跟她们争抢,亏得识得了凤儿这个伶牙俐齿的泼辣姑娘,才从那两个比她壮了一圈儿的悍妇那儿把这安身之所抢了回来。
从那开始她便有家也有朋友了,闲逛聊天儿睡大头觉,日复一日,直到遇到了邵寂言,她的生活才变了个样儿。如今她被邵寂言骂了一顿轰了出来,这日子就又变回了原样,或许说和原来还是不同,如今她也不去闲逛了,更不跟着凤儿跑大槐树底下与鬼友们聊天儿,不论黑日白夜就只窝在她这小罐子里闷头睡觉。
那晚她失魂落魄地回来,蹲在罐子里又哭又骂:“下流胚大骗子,谁稀罕你喜欢了!你冤枉好人,我才没吓唬人,我才没作恶!黑了心的邵寂言!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比人家多识几个字儿吗!天底下比你俊俏的书生千千万,我才不稀罕你!你这个大坏蛋!臭骗子!下流胚!呜呜……”
骂累了哭累了便抽噎着睡了过去,从半夜到天亮再到天黑,睡了十来个时辰脑袋都睡混了还是不想起来。只觉去哪儿也没意思,又想起邵寂言瞪着眼睛数落自己的话,一肚子的委屈又涌了上来,蜷着身子低泣:“我再不理你了……下流胚,大坏蛋……再不理你了……”
如玉就这样躲在罐子里窝着,越睡就越想睡,只觉睡过去了就想不起来,不用伤心了。期间凤儿来寻过她两次,她只说身上懒不愿活动把她打发走了。她记不得自己到底躲了多久,甚至快分不出白日和黑夜了。直到凤儿的声音再次将她惊醒,她才迷迷糊糊恢复了意识。
“小玉!你给我出来!”凤儿高声道。
看来是晚上了,如玉想。她没动,她听出凤儿在生气,她不知道该跟凤儿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我知道你听见了!别给我装睡!快出来!你再不应声,我就把你这罐子打烂了!我看你还怎么躲!”凤儿叉着腰,气急败坏地吼道。
未几,罐子里传出如玉闷闷的声音:“我才没躲……我就是累得很,想睡觉……你找别人玩儿去吧……”
凤儿不理,只道:“我数到三,你给我出来,别等我进去揪你!”
“……”罐子里一阵沉默。
凤儿气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至于躲在里面哭了这么几天还没好?不就是个穷酸书生吗!他看不上咱们,咱们还看不上他呢!”
如玉惊诧凤儿怎的知道她与邵寂言的事,霎时羞地红了脸,脱口道:“谁看上他了!我才不认识什么书生!”
凤儿哼了一声,道:“行了行了,和我有什么害羞的,这些日子你哪儿也不去,天一黑就没了人影儿,你当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近来我哪会儿见你都是咧着个嘴,跟捡了金子似的,好么天儿的还想起逛鬼市买新衣裳了,就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你的心思!”
如玉抱膝坐在罐子里,愈发羞窘,带着哭音儿地犟嘴道:“才不是呢,你瞎说……我才不是那样……”
凤儿听了如玉声音发颤,蹙眉道:“怎么说说的又哭了!你没完了是不是!我当你图个新鲜乐和几天就完了,还真把他放心上不成?!”
如玉听了这话,一时间难堪、委屈、伤心齐齐而来,只把头埋在双膝之间,不说话了。
凤儿等了好一会儿,见如玉不露面也不吱声,气道:“好!你只在里面躲着吧,我这就去找那贱书生算账去!”
如玉听了大惊,终是从罐子里钻了出来,只见凤儿果真不见了,急忙追了出去。
如玉不及凤儿脚力,追在她后头一路赶一路叫,及至追进了西柳巷,才拼了命地抓了凤儿的胳膊,气喘吁吁地道:“别,别去,我再不躲着了,我好了,真的好了。”
凤儿甩开如玉,道:“你说这两几天我找过你几次了?你只躲着不见我,怎的一说来找他算账你就好了?!我今儿非要看看那穷书生是怎么个贱像,竟把你迷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