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两个月后,京南三十里,清风道观。
近午时,戌道从山下打水回来,见邵寂言站在门口,便像往常一样放了水桶,舀了一瓢水递给他。
邵寂言接过喝了,将水舀还给戌道,行了个礼。
戌道把水舀仍回水里,复又担起水桶往上走,待要进门口,又转头看了邵寂言一眼,叹了口气进了院去,做完饭食,摆好了桌椅,便请师父和几位师兄用饭。
饭间众人若往日一般默默不语,忽地,云清开口道:“多少日子了?”
众徒弟面面相觑,一时没反应过来师父在说什么。坐在桌尾的戌道想了想,回道:“师父可是问门口站着的那位公子吗?自那日随您回来,已经一个多月。每日天不亮就在那儿站着,直到夜里才离开,第二日仍是那个时辰过来。初时还应话,嚷嚷着要见您,这一个月连话也不说了,给他吃的就吃点儿,给喝的也接着,不给也跟不知道饥渴一般干站着一整天,看着怪可怜的……”
云清道:“只问多少日子,可让你说这么多了吗?”
戌道了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了。
云清放了碗筷,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淡淡地道:“让他进来吧。”
戌道怔了一下,欢喜地应了一声,紧忙跑了出去,推了院门笑道:“公子,快进来吧,师父答应见你了。”
邵寂言大喜之下有些发愣,才一抬脚便身形一晃险要栽下去,亏得戌道上前将他拉住。
邵寂言定了定神,与戌道道了谢,跟着他进了道观,一路来到云清的房中,甫一进屋便向云清行了大礼,拜道:“多谢道长成全。”
云清道:“贫道不能成全公子什么,然修行之人,实不愿见公子长久作践自己的身子,该说的贫道早与公子说了,你与那姑娘缘分已尽,不得强求,自奔前程去吧。”
邵寂言道:“晚生从前被权欲所蔽,如今思来追悔万分,还望道长给我机会改过。”
云清道:“欲念自在人心,公子如何不与贫道相干,只与自己交代便罢。”
邵寂言想了想,行礼道:“晚生明白了。”
云清道:“既如此,公子请回吧。”
邵寂言仍是躬身行礼:“还望道长成全。”
云清道:“贫道初识公子之日,便曾劝过公子,人鬼殊途,切莫与鬼魂相交。今日之果全是公子意欲所致,盼公子放下执念,早得解脱。”
邵寂言道:“有了此番经历,晚生始觉荣华富贵皆无常之物,如今自不敢说视功名利禄如粪土,却也淡了素日执念。然富贵可断情难消,晚生一介凡夫俗子,终归无法超脱世间情缘,请道长念在相识一场,成全我与如玉这段缘分。”
云清道:“公子学识渊博才思敏捷,如何听不懂贫道之言?并非贫道不愿成人之美,实因人鬼殊途,贫道法力微弱,爱莫能助。”
邵寂言垂眸怔了片刻,回道:“晚生知道了,晚生再不勉强求回如玉的魂魄,只求道长不弃收留晚生的魂魄在这观中便是。”
云清蹙眉道:“公子何苦以死相逼?”
邵寂言道:“晚生并非以死相逼,只明道长所言人鬼殊途,亦晓我与如玉阴阳相隔,终不可逆天而行,既然如玉再不得还阳,只有晚生往阴间与她相聚,只求道长收留,容我二人做一对鬼夫妻。”说完便屈膝叩首在地。
云清睨着邵寂言,似嗔非嗔地道:“依公子所言,这道观倒成了你二人婚配的洞房不成?”
邵寂言额头抵着地面,含泪道:“晚生绝无此意,实是情丝难断,走投无路了。若失了如玉,即便年活百岁也若枯木一般。却不如弃了这皮囊,虽无法再享人间欢乐,只与她朝夕相对,纵永世不得超生也是甘之如饴……求道长成全……”
云清没有答话,只蹙眉的望着他,许久方是叹道:“公子痴情可鉴,只如玉姑娘早已不在此处了。公子可还记得王姑娘之事吗?”
邵寂言脸色一赧,道:“晚生当日心存私欲,却忘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实在愧悔难当。”
云清道:“不错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如玉姑娘的肉身被他人侵占,如今亦没机会还阳了。”
邵寂言愣了一下,大惊过后明白了云清话中之意,却是喜至极处而不得出声,双唇开开合合就是说不出话来。
云清道:“如玉姑娘同王姑娘一样,都是阳寿未尽,虽遭变故迫使魂魄离了肉身,却非亡者,只要肉身完好,便有还阳之日。王姑娘投湖之前心存幽怨,魂魄离京去寻沈公子,却是机缘巧合被贫道撞见,这才得这番遭遇。而如玉姑娘的魂魄却是全无半点执念,想来并非遭遇不幸,只不知何故离了家乡游荡至京,又因离开肉身太久,致使前尘往事尽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