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江以南的梅雨季节,雨滴密密匝匝打在窗户玻璃上,发出一串规律清脆的响。靠近窗户的一隅小方桌,上面杂乱堆放着文件纸张,风从窗户缝隙中灌进来,将页脚吹得猎猎作响。

温逢晚趴在纸张堆砌的罅隙中,额前的头发抓得乱糟糟的。一副防蓝光的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鼻梁骨被镜托压出两道浅浅的印子。

数不清多少次叹息。

温逢晚坐直身,划开手机屏幕扫了眼,因为静音,尹夏知打来的十几通电话全被屏蔽掉了。

她随手回拨过去,那端立刻接通。

尹夏知尖锐的声音从听筒传出:“你他妈出事了也不告诉我?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温逢晚把手机拿远,斟酌着说辞,“这不是看你在国外有时差么。”

尹夏知气不打一处来,闷声说:“开门。”

“啊?”

“——我在门外。”随即是几声高跟鞋踢踹门板的声响。

温逢晚慢半拍挂断电话,趿拉着拖鞋走到玄关,侧面的镜子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样。熬了一天一夜,眼睑下方青黑,头发蓬乱,嘴唇毫无血色,她现在很像被绿失恋惨遭劈腿的弃妇。

温逢晚叹口气打开门,门外的女人右手边放着26寸的行李箱,米黄色风衣裹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开门的一瞬,尹夏知瞪大眼,“温逢晚?!”

“在。”她抬起手挥了挥,有气无力说,“拖鞋在鞋柜,想喝什么想吃什么冰箱里都有,我就不招待你了。”

说完,温逢晚迈开步子又回了书桌前。

尹夏知将行李箱往门口一撂,踩上拖鞋走到桌旁,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目光从对面女人的脸上扫视一周,停在她手里的文件上,“这是什么?”

“周连清的资料。”怕她问周连清是谁,温逢晚顺道补充,“一位患者。”

尹夏知垂眸,不疑有他,“诊疗所怎么回事?小刘打电话的时候我都不敢信,从机场回来特意绕过去看了看。”

温逢晚捏着资料不紧不慢晃了晃:“因为他。”

尹夏知蹙眉,抬手拿过那张病例分析报告,中度创伤后应激障碍,其他资料一切正常。快速翻了翻脑子里有关申城姓周的大人物,没想出有谁能只手遮天把温逢晚的心理诊疗所灭了。

温逢晚靠着椅背,仰面看向头顶的吊灯。光线明晃晃刺入瞳孔,她眯起眼,放轻音量说:“他自杀了。”

尹夏知猛然抬起头。

“在我的诊疗室。”温逢晚顿了秒,平静叙述事情经过,“接受完上午的治疗,中午休息时割腕,被发现送去医院,但晚了一步。”

周连清今年四十七岁,人至中年人生的心酸苦楚尝尽,有什么事是熬不过去的。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条路呢。

尹夏知直接惊得站了起来。

这就麻烦了,当事人自杀身亡,而且是在心理诊疗室,不排除心理治疗师采取刺激疗法致使病情恶化。但中度的创伤后应激产生轻生念头的概率很低,心理医生也鲜少采取刺激疗法治疗。

尹夏知好一会儿没讲话。半晌,她轻拍了拍温逢晚的肩膀,“别太自责,你已经尽力了。”

温逢晚垂着头,半张脸陷进阴影,肤色白的透明,灯光一照,耳后的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两人陷入沉默,窗外的雨势渐大,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被遮掩住。

温逢晚沉吸一口气,声音压得很低,“你说,他为什么非要选在诊疗室自杀呢。”

“明明可以——”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她嘴唇紧闭,头埋进臂弯里,紧绷的肩线垂落,“其实还是很遗憾的,没能拯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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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梅后阴雨天连绵不断,短暂的放晴也只是小半天。

温逢晚第一次坐警车,体验称不上多美妙。旁边是个年轻女警,上车后操着东北话和驾驶座的警官聊天。

温逢晚安静坐在一旁,安静看着窗外。她的存在感太强,副驾驶上穿警服的年轻男人频频从后视镜投来打量的视线。

女人穿着白色半身A字裙,莫兰迪色调偏灰粉的衬衫,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锁骨,漂亮兼具气质。

在警局里绝对看不见的景色。

女警注意到同事的打量,打趣说:“小徐啊你今天眼睛不舒服,怎么老往后面瞟?”

驾驶座的警察也跟着笑,“反正不是看你,别自作多情啊。”

女人扬起拳头作势要教训他们,前面两个男人连忙收笑。

被打量的主人公全程没有动,连侧头看向窗外的视线角度也没有移动半分。

小徐同志讪讪摸了摸鼻子。

警方根据温逢晚提供的治疗记录暂且排除是治疗方式出现问题,但也只是暂时,在这段时间里,温逢晚需要配合警方找出刺激周连清轻生的原因。

线索杂乱,毫无头绪,查起来异常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