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遗诏
若是皇帝病重,宫中自会有专人前往各府相告,而这皇钟传承百年,非皇家有重大哀事不可击。
而今这番急促鸣钟,正是皇帝病重告急之意,是即将驾崩之预兆。
这一声惊响,传彻全京,府内外一俱躁动。
谢明允忽而惊醒,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后,一把握住了苏言的手:“你此刻进宫吗?”
苏言正要起身,被他拉得一顿:“嗯,看样子不去不行,母亲这会儿应当也再准备进宫了。”
手缓缓松开,谢明允皱起眉头:“小心些,我等你回来。”
苏言系腰带的手顿了一瞬:“……嗯。”
良久,谢明允缓缓起身,推开窗,不知从哪儿取出一竹签粗细的香,递到烛火上点燃。
不过半刻功夫,便有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落到窗前,谢明允背着光,挥袖摸了摸那一身雪毛,将什么东西从鸽子脚下取了下来。
……
宫内,宫人们脚步声匆忙,一个接一个得一会儿传召大臣一会儿端药送水,苏言和苏母来得早,站在靠前的位置才免于挤攘。
苏言揣摩身边的苏母神色,见她似乎不甚惊讶,脸上也没有天塌了的慌乱,沉稳得好像殿内生机颓然躺着的,不是她那个四十余年挚交的“朋友”。
……也是,皇帝与大臣,谈何真心,说不准只是你知我知的“逢场作戏”,谁当真了谁就是个笑话。
苏言站在这里,险些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她是什么人呢,苏母疼她爱她,至少表面上如此,进朝为官也是一路风顺无阻,年纪轻轻就位承高官。
她凭什么?
或许原先,苏言还能告诉自己这是凭当初笔试第一的成绩,殿试尽管有皇帝“防水”之因,却也说得过去,可眼下种种、皇帝病重,已然是一下子打乱了她全部的计划想法。
皇太女禁闭无可作为,二皇女却仍在朝中,有自己的一方势力,苏言这些时日所帮的忙,足够让这人即位后待苏府毫无芥蒂,这仍未可知。
“……母亲,”苏言听着屋内侍从的哭声,语气顿了顿:“皇上恐怕……命不久矣,有些事情您也不必再瞒着我了。”
她抬眼看向这位并非亲生的母亲,目光里仍存有长期相处的留恋。
苏母皱眉,眯着的目光扫了过来:“你胡说些什么?我有什么事情要瞒着自己这个亲生女儿。”
苏言:“……我已经知道了,您并非……”
话断在这里,苏母心底骤然一惊:“你听谁瞎说的,那些人嚼舌根罢了,不用在意,我待你如何你还不知道,巴巴地送你入朝,为你谋划,你居然伤为母的心呐,真是!真是……”
苏言内心的伤感被她这“精湛”的演技一扑,顿时散了个七七八八,哪儿也没留下些什么。
“……苏丞相,”她直接换了称呼,目光铎铎地道:“您和我父亲并非妻夫,我也不是您的孩子,您有什么话,和皇上有什么背地里的交易,也便一道同我说吧。”
苏母闻言,面露难色与震惊,一时忘了言语。
苏言悠悠的叹了口气:“皇上都要死了,有些秘密……藏着掖着又有何意义呢。”
“也是,”苏母这老狐狸很快转过弯来,道:“说起来我和你你父亲,也就是当年的长皇子,确实只是一桩利益联姻,皇帝借此可以迁制于我,哪怕……”
她顿了顿,苏言却察觉到一丝藏在话里的情绪,像是不舍留恋,又好像是……失落。
苏母叹了口气:“哪怕我与她少时情谊,当时已然二十多年,她仍是不相信我,当年……”
——当年,那位年少的皇帝对苏家心有忌惮,哪怕对方是陪伴自己少时的伙伴,哪怕她表露出忠心,年少的皇帝仍然不信,从暗探查到的蛛丝马迹里推断出苏守不忠的证据,之后,明里暗里地,试探,戒备。
然而试探终究有个限度,疑心一旦起了,便是再小的事也能从中挑出所谓的不忠的“证据”。
而这些较量,苏母又何尝没有察觉,便在一次次反复中寒了心。
年少的情谊说来深厚,实则寡淡得如清汤白面,禁不起一筷子轻重的试探。
“那一日,皇帝当着殿内众臣,问我愿不愿意娶长皇子,她知晓,以我当年的性格,宁折也不愿意娶自己不爱的人,料想我必然会拒绝……”苏母抬头望天,往事似乎勾起了她长久平静无波的心绪。
“但你没有拒绝。”苏言道。
“是啊,我答应了,”苏母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彰显著她已然不再年少,也是岁月一笔笔刻下的痕迹,“我不仅当着满朝文武答应,还自称心悦长皇子已久,装出一副惊喜不已的表情,许诺一辈子只对他一个人好。”
说着,她露出一个微苦涩的笑,再坚硬不可催的脊梁,在强权之下,在身家性命之下,又有何不可折弯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