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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啊,阿玲。”琪琪说,“再打一圈。”
“我也该走了。”我说。
琪琪刚要开口反对,就被佩璐打断了。“也好。我们下次再打吧。琪琪,”她很快补了一句,“既然安丽要回去,不如你帮我涂指甲吧?”
“好啊。等指甲油干的时间,我可以帮你弄弄头发,或者帮你补补妆。”
“涂指甲就可以了。”佩璐说。
我和阿玲默默地走了一会儿,感觉有些怪,她以往很爱说话的。“我很高兴你能来。”最后我打破了沉默。我们转进一条阴暗的街道,两侧是三层小楼,大树倚墙耸立。一大株鸡蛋花树上的花朵四散飘落在巷中和排水渠里——那是一整天的落花,有些业已枯黄,有的依然鲜艳。
“我再也打不起精神了。”她说。
“你牌打得挺好。”其实她每把都输,不过,她原本就不是麻将高手。我们踩到路上的鸡蛋花,鞋子不加区别地践踏着那些花朵,无论枯花或是鲜花。
又走了一条街,阿玲才又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的声音开始哽咽。“我是说要费好多精神……才能不哭出来。”话一出口,泪水就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来。“我实在太累了。”她说。
我打量着街道两边的门窗和店面,吴记面馆大门紧锁。“他们家的面粉肯定又没了。”
“不是的。”
我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手绢,她擤擤鼻子。
“他们家在服丧。”
可怜的阿玲啊。她一定是没了时间概念。吴寡妇去世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他家老二,”她木然地咕哝着,“两天前的事。”
她肯定是搞错了。在我认识的男人当中,吴家兄弟是最壮实的。他们总是待在面馆里,把沉重的湿面团切块,再拉成长长的面条。她一定是弄错了。然而,面馆门柱上赫然飘着刚钉上去的白色挽绫。
我们顺路去了烟纸店,阿玲要买些香烟。
似乎人人都在抽烟,无论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士兵还是苦工,讲究的绅士还是摩登的少妇。在当前这种形势,这算是个无伤大雅的消遣。她买了一包好彩香烟后,我们转身离开。
“等一下。”我说,“我马上就回来。”我快步走回柜台,焦急地等待前头的顾客买完东西。“一包好彩,一盒火柴。”轮到我时,我说道。
在外面,我到处都闻得到烟味,看得到烟斗上的冉冉烟雾。从窗户里飘出来,从门缝中逸出来,与海洋的味道一样熟悉,与尿臊味、发霉味、腐臭味一样寻常——人们已然熟视无睹。
香烟的诱惑,撩拨着我的胸怀,搅得我心旌荡漾,意动神摇。别再犹豫了。它们召唤道。踏入我的小舟,乖乖躺下,任我用缕缕烟雾将你引向急流。放松身心,与我一起漂流。
阿桂已经做好了晚饭。饭后,我进房跟母亲道晚安。我仍假装不知道她在抽烟,尽管烟味弥漫在她房间里。母亲坐在她最喜欢的椅子中,低头在一件衣服肩上绣一对金鱼,那是为阿梅做的衣裳。她询问了麻将牌局和我朋友们的近况,我准备离开时,她从针线活中抬起头。“阿州今天很安静,不同往常。”她说,“大概生病了。你去瞧瞧他吧,孩子。”
“当然了,母亲。”其实不用母亲叮嘱,我入睡前总会去看看孩子们。
如我所料,阿州安然无恙。他热得汗淋淋的,但跟其他人比并无异常之处。我撩开他脸上的几缕湿发,为他扇着扇子。阿州是母亲最心爱的孩子,要是阿梅或阿豆哪天特别安静,她也许根本察觉不出来。我给阿梅、阿豆也扇扇风。然后合上扇子,塞到手提包里的香烟旁边。
回到自己房间后,我连灯都没点,直接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来,打开手提包。我撕开包装,指甲抠进香烟中,拈出一支,点燃了它。烟还没沾上嘴唇,我便感到舒坦些了。甚至,没等烟草化作的焦烟吸入胸腔,我就已心满意足,飘飘欲仙。
我点燃一支蜡烛。随后,我倚着梳妆台,朝着镜中的自己吐出一小团烟雾。我吸了一口,镜中人的脸颊陷了下去,烟头燃得通红。我将烟呼出去,这次更慢些,烟雾从我微张的双唇逃逸出来。唇色太苍白了,我心想,于是把香烟搁在茶碟上,伸手拿起一支红色唇膏。我抿紧双唇,先勾出唇线,再填满当中。之后,我再拿起香烟,放松面部,看着自己的嘴唇像金鱼嘴般浑圆,熟番茄般丰润柔软。每吸入一口烟,我的眉梢就振翅欲飞般地扬起,而燃烧的火光更加靠近手指。
火。这是我的命里五行之数。火与龙相伴而生,象征着最强盛的生命力,一个甲子只有一次。我用力将火红的烟头吹得更亮些,想起自己出生的年份,1916年,火龙之年,火和龙赋予了我足够的力量,能让我撑过当前的磨难,哪怕聿明不在身边。火光离我手指只有几公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