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现在林玉婵接触的这些大学和学院, 放到二十一世纪都是如雷贯耳的“美国顶尖名校”。哪个高中要是有人被其录取,是要挂横幅宣传的。
而在十九世纪,在她看来, 这些学校的入学标准还相对宽松——当然那是因为能上大学的都是社会精英, 本身就是极少数特权阶层, 竞争还没有后来那么激烈。
她忍不住心思飘动。她高考考得其实不错啊!
要是自己能参加美国学院的入学考试,是不是也能挣个“七姐妹”女校的文凭?
虽然对她来说没啥用。
苏敏官笑了:“你何必读书。你应该直接去那些学校里讲课。”
林玉婵天马行空地想着, 忽然拍拍肚皮。
“我想让TA在这里读书。”
虽然她对美国没什么归属感, 但现实摆在这,如今在大清国能有什么像样的教育, 除非天纵奇才, 否则如何在那一潭死水的世界中脱颖而出。
林玉婵有自知之明,觉得大概不可能跟言情小说女主似的, 一眨眼就生出个三岁炒股五岁哈佛十岁诺贝尔的天才。
她絮絮叨叨地说:“在美国读个大学, 至少读到高中, 再去欧洲游学几年,然后赚点钱……带着知识回国, 才有能耐建设一个新社会……最好在国外认识一群志同道合的人, 这样万一被抓了还有人捞……嗯, 万一实在不愿回国也没办法, 得尊重孩子想法……在这里研究科学也不错,哎, 我从小就羡慕理科好的人……”
苏敏官含笑看她。她真是老母亲思维, 要把自己缺失的东西都补在下一代上。
其实各人有各人的际遇。他倒是读书了,按照传统中国人培养士绅的路子, 考个小小的功名大概也不成问题。但那些老掉牙的经书又何用,纯属浪费时间。他的大部分人生积淀, 都是在艰难的生存试炼里,通过一次次真实的教训而学会的。
只要种子够顽强,不管掉落何处淤泥,都迟早能开出花。
但当他代入父亲的心理,试图为一个没见过面的新生命打算时,他还是说:“还是留在这里好。中国已老了。在那里生活的人,日子注定过得死气沉沉。”
“不,”林玉婵认真地反驳他这句话,“真正的中国还没出生。这个老朽的世界终将倒下,成为它的养分,它的根。”
苏敏官微笑,不予置评。不知又是她从哪篇激进反动的言论里看到的说辞。
但她似乎很当真的样子,拉过苏敏官的手,一笔一划,在他手里写下两个字。
“幼华”。
“不论男女都可用。”她激动得眼睛发亮,“我们的孩子,会见证这个新国度的幼年时期,和它一起破土成长。”
苏敏官故作失望:“不叫慕白呀?”
她柔柔地笑道:“官话白话都通顺,英文也不难念。给个面子嘛。”
她这种完全没接受过旧式教育的坯子,小时候身边全是梓涵和宇轩。方才灵光一现想出这两个字,确实是用尽了一辈子的文采。
他不是完全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用白话轻轻念一遍,并非当前广东人流行的起名风格。
“我再想想。”
他忽然又注意到什么:“阿妹你看,这几个词什么意思,是不是妇科?”
加州是蛮夷暴发户之地,虽然金矿一大堆,但连个正经大学都没有。无怪当地人不知妇产科,生孩子都留在家里,跟中国一个样。
可是新英格兰又不一样。在纽约妇幼医院的科室指南里,明确有个“Obstetrics and Gynecology”。
这几个词,即便对于普通美国人来说也属于陌生。苏敏官不太确定,拦住一个留着muttonchop胡须的男医生询问。
那个医生看到长椅上的林玉婵,眼睛直接亮了。
“会讲英文?太好了,想让您的太太来医院生产?”他热情地跟苏敏官握手,用带德国口音的英语说,“来自中国,难得难得,即便是美国家庭中也极少见到如此开明的男士。他们宁可请一群资质欠缺的18世纪产婆在家里当啦啦队,然后自己煎熬得满院子乱转,也不肯接受专业医师的产科服务……我的学生已经半个礼拜没遇到新病人了,再这样下去技巧要生疏了……哈哈,您放心,并不是把您太太当试验品。在下有多年的产科教学与手术经验……”
苏敏官微微皱眉,半推半就被他请进办公室。
墙上贴着这位科勒教授的履历。他仔细研读,发现确是欧洲名家名校出身,奖章勋章一大堆,近年来美国扶贫,进行巡回讲学。
“对了,如果你们……那个……我想知道……”
科勒教授忽然想起什么,吞吞吐吐,问苏敏官。
苏敏官拉开包,亮出结婚证书副本。
科勒教授看到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市政厅签署的文件,不太确定,跑出去请教了医院的法律顾问,才眉开眼笑回来。